19年8月，司彦已经辞职快一年。

　　母亲在去年同样的时间直接住进了ICU，她的身体条件没买上保险，所有的费用都从母女俩的积蓄中支出。

　　当然她们的积蓄是不够的。

　　其中大部分的支助，还是戴力在给。司彦习惯叫他戴力，而不是戴力叔叔。他比母亲小几岁，是母亲的初恋。

　　对于这段过往，母亲很不耻提起。司彦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会做让母亲放心的事。所以被戴力包养的传闻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时，司彦一句话没说。

　　她也早就想逃离了。

　　摆脱了教师的身份，司彦拿起了从前的相机，开通微博，一年里已小有名气。

　　今天有个大单，客人是一个大学女生，拍私房。12张，每张20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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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南方城市，正午，最繁华的商圈地带也鲜有人迹。

　　大片橘色的日光炙烤在裸露的地面，偶有涉足的行人也是小跑而过，待罩在安全的阴影里才停下来喘口气。

　　司彦装备繁复，将单反挂在脖子上，硕大的背包里还装着镜头与道具。她停在麦当劳的甜品站避热，来买甜筒的客人带了两个小孩，她便往旁边站了一点。

　　不到她腿长的一个小女童盯着她的胸口看了很久，眨巴着大眼：

　　“阿姨，你胸口扣子爆开了。”

　　脆生生的声音，引得做甜筒的小男生都看了她一眼。

　　司彦赶紧低头，果然见视野下方一层衣料凸起。

　　她第一时间含胸把扣子系上，对大眼睛女孩笑笑：“谢谢。”

　　直起身时，却又收到扣子即将松开的信号。她只好继续微微含胸。

　　今天不该穿衬衫的。但想到客人是拍JK制服，又说拍完独照后要与她合拍，她只好在穿着上代入一些和谐。

　　出神的时间不久，司彦又一次抬手看时间，才过了三分钟。

　　是距离客人迟到半小时后的三分钟。

　　司彦预感要等很久了，她转身进入麦当劳。

　　一热一冷，司彦觉得可能会感冒。

　　她没法心安理得两手空空的占桌，点了一盒鸡翅。

　　啃完翅中，司彦再一次给客人打电话，漫长的等待音让她有些恼火。

　　她非常讨厌不守时的人。

　　虽然这位客人已豪迈地付完全款，并声称是她的微博粉丝。但在迟到时间的累积下，陌生人之间的友好滤镜已渐渐破碎。

　　她把骨头摔进盒子。

　　也没什么预兆，迎面突然走来两个少女，惊喜而疑惑地喊出她听到会抬头的称谓：

　　“彦老师？”

　　这声音很近，司彦一眼就看到了昔日的两个女学生。

　　毕业一年，已经是一脸彩妆的元气少女了。

　　她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面上却还是惊喜地挑挑眉，笑：“这么漂亮了。”

　　果断辞职的余威还一直存在她心底。她不想再和从前学校的一切扯上关系。

　　哪怕是被学生认出。

　　“彦老师也是来给景嘉瑞过生日的？”黑长直女生熟络地在她旁边坐下，又转动视线确认了一番她的穿着，顿觉这个猜测不准：“咦，好像不是？”

　　听到这三个字，司彦的笑容收起来一些。

　　她抿起唇线，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冷艳疏离的质感剥脱而出。

　　“不是。”

　　她的话不多，不想延伸话题时就点到即止。

　　但小女生显然没有这些交流情商，另一个卷发女生碰了碰她的相机，好奇道：

　　“我还以为您要给他拍照呢。”

　　司彦没躲。两根手指反复摩擦着一张纸巾一角。优雅的擦拭动作。

　　也很不耐。

　　然而两人似乎没这么快走。她沉出点性子：

　　“今天他过生日？20了？”她记得景嘉瑞留过一级。

　　“对呀！”黑长直突然手捧下巴感叹起来：“又长高了，估计跟他哥一样高。”

　　“没吧——”卷发似是很关心被比较的对象：“景嘉瑞瘦得跟个猴子一样，他哥的身材完胜好吗？”

　　“我只是说身高，”黑长直坏笑着扫她一眼：“干嘛，你想打他哥的主意？”

　　“嗤——”虽是不屑地白了个眼，脸却红了起来：“他哥那么凶……”

　　司彦没插话了。也乐意有个话题让她们暂时冷落她。

　　但话题中出现的人却又抽走了她一些神思。司彦发起呆来。

　　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景嘉瑞的学生的哥哥，叫景嘉羿。去年交谈过后她联系到了景嘉瑞的班主任，问到了这个哥哥的名字。

　　也自然懂了景嘉羿为何只透露个身份便点到即止。他是网络上有名的——一家医美机构的投资人、老板。因为热衷在视频平台分析女明星的整容痕迹，再加上自己媲美男明星的外形，流量一直很高。

　　司彦对他的外貌记忆深刻到还能记清他每一个表情牵动起来的五官变化。那是一张看上去极其忠诚温顺，又多情的俊脸。

　　还有他的声音。温磁清晰，但带着一丝躁性。可能和他总是没个正经有关。

　　“还是那么壕，全班女生都请了，而且居然全班女生都来了。”卷发的在意点不知又飘到了哪里，牙齿咬着吸管，有些无聊的样子。

　　“当然跟你一样是去看他哥啰，嘉羿哥现在多火啊，去年网络帅哥评选，人家力压某星二代。”

　　司彦对这些不敢兴趣，放任自己的听觉逐渐关闭。

　　耳边清空后，脑中的画面重叠起来。

　　她无神地咬了一口鸡翅。

　　关于下着雨的巷子，景嘉瑞，景嘉羿。那本只是一截短短的过往，但她就是记得很深。

　　-

　　两个女学生的话题依然没有回到自己身上。司彦看了眼手机，神游的过程里，客人竟已发来了消息。

　　“你在哪儿呀？我在商场一楼。”

　　她赶紧回复。

　　“我也在。”

　　“哦哦，你知道麦当劳吗？你在门边等我吧，高跟鞋累死了~久等啦！”

　　司彦迅速地收拾起东西，向两个学生交代了句：

　　“你们玩开心。我先走了。”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炸物的香气和吵闹的人群顿时被另一种味道取代。

　　总之是让司彦松了一口气。

　　她发现不用多走，推门出来就是门口。便把包放到地上，这么站着让自己成为一个目标人物。

　　大概是大脑活动过甚，司彦的神经还带点回忆后的余韵。但也没有具体再回忆什么。只是双眼有些泛空地盯着远处。

　　视线渐渐地模糊失焦。

　　景嘉瑞。

　　景嘉羿。

　　两个名字飞快没出脑海又飞快没入。大脑被这些混乱的东西打开了头阵，开始出现更多不可控的事物。

　　母亲。

　　戴力。

　　客人。

　　还有她，她自己，司彦。

　　景嘉羿刚录完视频，开车到华城天街，停在B3层。从后排拿出一个钢铁侠的头盔礼盒，还挺沉。

　　这是他半年前定制的。景嘉瑞20岁生日的礼物，他在19岁那年就已许下。

　　景嘉羿对商场路线驾轻就熟，乘坐电梯到一楼。景嘉瑞嘱咐他去麦当劳带两个女同学一起上去。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做旧的短T，印花短裤，一双和上衣色彩相呼应的休闲运动鞋。

　　因为拿着箱子，他的大臂绷出漂亮的肌肉，臂围紧紧撑着袖口。

　　电梯门打开，人声鱼贯而入。

　　虽然沉，他也能轻松地单手拖住。

　　确定了麦当劳的方向，景嘉羿直直往那边走。

　　司彦不确定客人还有多久，或是其实已经迎面走来。

　　出神的状态很舒适，让人沉溺，不容易回过神来。但她还是分了一丝丝的注意力给前方，但终究是模糊失焦的。

　　她持续放空。

　　直到突然听见一声：

　　“喂！”

　　司彦的醒神动作也不过是微微掀起长睫，眸子集中了一些。

　　面前的事物瞬间清晰了，像是穿越失败，回到现实。

　　最近的一个男子明显回过了头，去应这一声“喂”。

　　这声“喂”却生硬强势得让周围许多颗头也转了过去。但司彦是面对的声音，于是嘘起眼。

　　然后她看见了景嘉羿。

　　人像清晰至此，白色的上衣，不菲的印花LOGO，还有那双肌肉线条优美的漫长小腿。

　　司彦大脑还是有些迟钝。

　　刚刚在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概率让她反而觉得不真实。

　　但景嘉羿确实在动着。司彦看到。

　　他叫住了那个最近的男人，停在他面前。

　　眉眼折在一起，本是温良的五官却挤出了明显的戾气，给他整个人罩上一层威压感。他也的确比那个男人高出一个头。

　　“你他妈拍什么呢？”

　　景嘉羿一手拖着个箱子，一手准确地夺过那男子手里的手机。男子做贼心虚般背微微驼：“没、没什么的……”

　　“操。”他毫无顾忌地咬出个脏字，目光凛然地朝司彦射来。

　　和初见那次一样，停在她的胸口。

　　却又不一样，因为他很快挪开。注意力回到面前偷拍的男子身上。

　　“密码！给老子删了！”

　　司彦的大脑逻辑瞬间畅通，她突然挺直了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口，果然，那颗扣子又已爆开。

　　对迎面的人露出一小片淡蓝色文胸的布料。

　　司彦背脊一凉，赶紧系上。

　　男子哆哆嗦嗦地操作了手机：“没了、我是不小心的……”

　　“滚！”景嘉羿欲意伸腿，男子得到赦令的瞬间却已飞快弹开。

　　那伸出的腿僵了一瞬，就又变成往前的步伐。

　　景嘉羿逐渐在司彦眼前放大。司彦已经完全接受到他活生生地来到的信息。

　　她站直了一些。

　　一道淡淡的香气迫近，气息的频率是带着余怒的微喘。

　　他停在司彦的面前。

　　司彦看进他黑色的眸子里，一年以后的眸子，还是黑得如曜石。但脸上已没有轻佻浪荡的色彩。

　　司彦便没有皱眉，再多的惊讶的动荡，都无法刮去她眉目的寡淡。

　　至少不能很快刮去。

　　这照面的神采却仿佛激怒了景嘉羿。

　　“就傻站着？让人拍？”

　　听着像指责。也的确是指责。司彦的眉眼动了动，就着他持续站定等待下文的姿态，她轻轻“啊”了一句，后知后觉，回来半副魂魄：

　　“嗯，谢谢。”

　　“操。”景嘉羿低骂一句，骂完脸色便受到成效，缓和了许多。后知后觉，拧成一个有些无措的重逢。

　　瞟了瞟她，半晌。

　　“谢个屁。”

　　景嘉羿推开麦当劳的门，顺带透出一句不甘的嘀咕。

　　“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