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春天。春雨贵如油。但司彦讨厌雨天。

  她有早自习,6点便到了学校。不想去食堂啃包子,她走远了一些在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馄饨。

  面馆很小,位置逼仄,生意还算不错。

  司彦吃完馄饨,也和医院的人通完电话。那头说母亲的情况不太好。

  她看了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司彦走出面馆,到了面馆厨房后门的一条巷子里。

  她没避雨,能有这么个无人问津的小地方,她已经很满足了。

  站到垃圾桶旁,她点燃一根烟。

  学校对员工的穿着没有太严格的规定,日常得体就行。司彦穿着一件L号的白衬衫——为了能包裹住她天生性状优势的大胸——但袖口和腰身部分就显得宽硕了。她于是用一条半身鱼尾长裙将衬衫下摆锁紧。

  一黑一白,她出落得如古雅画作。

  经常打字的缘故,她没有留指甲,也没有美甲。手指纤长,甲壳干净,自带抛光的亮泽。

  她不抽细烟,抽中支的白色万宝路,一口入肺,整个大脑都紧张起来。

  吐出烟雾后,就是全身酥麻的放松。她一般上午不抽烟。她对尼古丁很敏感。

  但今天,她很需要这样的紧张——到酥麻的反复折叠。让整个人松弛下来。

  没有人告诉她此刻这样的画面有多美。如果有任何一个路人看到,都会对这个细雨中、脏污窄小的巷子里、垃圾桶旁、黑白分明的吐雾女子多看一眼。

  她太美。明明是带着侵略的艳,却又搭载在一副慵懒的神态上。

  让人产生瞬间可以亲近的幻觉。

  直到一颗篮球滚到她的脚边。抵达时,起落的幅度已经很小。

  轻轻地碰到她的鞋子,让她也一秒回过神来。

  司彦抬眼,在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校服的色彩样式于此刻的她而言无疑是种警报。司彦几乎手忙脚乱地踩熄了烟,扔到垃圾桶。

  做完这些,学生已经走近。司彦凝目,第一眼看到他的名牌。

  高三十七班,景嘉瑞。

  “老师。”

  少年已变声完成,音色硬朗。却带着明显的笑。

  司彦有了不好的预感。

  景嘉瑞自然地捡起篮球,温良一笑:“您抽烟的样子真美。”

  这个不超过三分钟的插曲,却在接下来一周让司彦频繁出入校领导办公室。

  “什么叫为人师表!你又是一个女人!平时学生喜欢议论你私生活就算了,还直接被看到抽烟!你瘾就大到这么一会都忍不住?就不能回到家再抽个够?!”

  司彦写了检讨,以为诚恳认错这件事就能很快翻篇。

  但她小看了舆论的力量。

  小看了,她这个本就处于舆论中心的女教师——被人目睹抽烟后,加大的力量。

  司彦下课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包烟和便利条。

  “我请老师抽华子。”

  司彦从厕所出来,二楼走廊只听见声音看不见学生:“老师又去厕所抽烟了吗?”

  司彦回家路上等地铁。穿着校服的男生嬉皮笑脸:“老师,地铁站不能抽烟哦。”

  更有高三的已经成年的男学生,在晚自习后拦住她,男子的荷尔蒙冲动而强烈,声音几乎是颤抖的真诚:“彦老师,我想和你抽同一根烟。”

  一周后,司彦找到景嘉瑞。

  “我想见见你的家长。”

  -

  景嘉瑞在学校里算是有名的人气人物。

  刚上高一那会,苹果手机还是奢侈之物,他就已经手捧两个最新款。一个打游戏,一个和家人联络。

  平日放学,身边也勾肩搭背的混着男男女女,由他做东进入高档的餐厅。

  景嘉瑞的长相也属于天选之子那类。精致而高贵。

  但他沉迷游戏,很少运动,显得单薄。

  司彦于是想象过,他的家长应该是怎样的权贵。面对那样的人,她要如何进行劝导。

  或者求助。

  周一,景嘉瑞带来了家长。

  却不是父母,而是他的亲哥哥。

  景嘉瑞没有说明,司彦便在准备接见时脑海中预设着中年男女的形象。她下课回到办公室,无意中穿的也是那套黑白相间的衬衫与鱼尾裙。

  办公室里难得的一派寂静。

  司彦去接了杯水,饮水机位置不高不矮,她半翘着身子,曲线的弧度不自知地浮现。

  落座后,她顺着几个同事偷瞟议论的目光朝办公室角落看去。那里张贴着每个老师的成绩表。当然也包括她的。

  此时成绩表前站着一个颀长的男人,一件黑色的夹克,衣尾在腰腹上戛然而止,衬出一双漫长笔直的双腿。男人轻轻靠在桌前,手探在裤袋里,微微仰头看着成绩表。

  喉结凸出。

  是个光看侧脸就能教人多看几眼的——成熟的男人。

  司彦收回目光。

  专心等待。

  脚步声和议论声一同响起,她轻轻抬眸,蓦地对上一双多情的眼。

  成绩表前的男人来到了她面前,带着很直接的目的性,还未落座,先打了招呼:

  “艳——老师?”他的笑容顶起卧蚕:“名如其人。”

  三秒之内,司彦都没有什么反应。

  但这三秒,她很快串联起景嘉瑞的长相,推测出这个人的身份。

  是她等的人。

  “你好。”司彦淡淡地平铺视线,坐直了一些,面前男人也收起一点笑,因为这个严谨的称谓嘴角轻轻向上。不算什么刻意的表情。但仅仅是无动于衷,他也在散发着一种引诱。

  时间和空间的形态都很适合默不作声的打量。

  他是黑发,和瞳孔一样黑。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却不宽,眼尾微微下垂,有一条自然的卧蚕。

  鼻梁如山侧,在眼下落了阴影。不说话时,上唇和下唇微抿着,像心型。

  骨相完美。

  司彦的眼神没有移动到任何地方,专注地保持着礼貌的对视。

  “我是这里的老师,我叫司彦。”她介绍自己。

  “嗯,老师好。”男人也被话题统领得正了些神色。下巴微抬,换了个坐姿。

  “怎么称呼?”

  他似乎想了想,有所顾忌。

  “景医生。”

  “噢。”司彦恍然得刻意,对方的兴致轻轻出现在嘴角。司彦很快收声:“您是景嘉瑞的……父亲?”

  气氛安静了一瞬。

  男人旗鼓相当地保持专注,又笑起。

  “我像父亲?”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和眼神都压低:“我还是处男。”

  没人说话。或许也没其他人听到。司彦的目光变得冷淡了一些。

  微不可察,是她告诉自己出现反感的信号。

  男人却不甚在意,漆黑的眸子轻移,很直接地落到她的胸口。

  司彦因双肘支着桌面而形成一个刻意展露胸部的姿态。她也看到了他视线的转移。

  静等了几秒,男人并未挪开。

  似乎是种无声的较量,看谁先熬不过礼貌的界限露出马脚。

  但司彦明显具备好胜心。

  半晌。

  “看够了吗?”

  -

  他的唇峰稍稍凸起,这预示着他笑起来会很勾人。

  他也很快证实了司彦的猜想。

  伴随着笑,他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司彦的脸,神情中掺兑了一丝打量,眉心轻轻折起。

  “老师美商挺好,在哪里隆的?”

  他的语气毫无下流之感,神情也不教人生厌。是带着学术性的让人几乎想好好回答的语气。

  司彦觉得棘手。

  沉默间,他很快追加:“职业病。别介意。”

  上课铃响起。

  他仿佛因此转移了注意力,神情正常起来——正常的俊色,眉梢带着耐心:“您没课?那咱们好好聊聊。”

  “好。”司彦姿态没变,语气微冷。她微微动了下身子,不自觉地拿过一册备课本。然后看向他。

  莫名顿了顿,才开口。

  “关于景嘉瑞带来的言论,这段时间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您知道吗?”

  对视间,男人头偏了偏。

  “嗯?”他舌尖顶了顶口腔,好奇地往后瘫下:“您是说我弟弟传播关于您抽烟很美的言论?”

  司彦嘴角凝固。

  男人很惬意地四处看了看,笑肌饱满地顶起:“我想象了一下,他说得没错。”

  司彦不再准备和他斡旋。

  她的不耐来到语气上,拿起笔轻叩桌面,自顾自延伸重点:

  “我已经受到了领导的批评,也写了检讨书。内心也反省过自己不够自控。所以希望您作为家长,可以辅助学生理解我。”

  她说得流畅。但其实根本没有打草稿。

  “已经出现的流言我不再介意。接下来我想回归正常的教学工作,不被新的流言干扰。小孩子的心性来去都快,只要家长能好好纠正,我相信很快大家都能回到从前的秩序中。”

  景嘉羿的耐心向来不好。尤其对女人。

  和无关的人对话,对方持续发言超过五秒他就要用语气或神态暗示不耐。但这番话他却听得很专心。

  甚至在司彦结束后,他都还等着下文。

  就这么,他挑起眉。

  “没了?”

  这句话的意思接近于“就这样”“就这么个破事?”“我来就为了这?”

  所以司彦很快地冷笑了一声。笑得毫无预兆。

  伴随着她红唇的微微弧度,司彦重新手肘支桌面。

  “没了。”

  两人莫名地对视起来。

  冷不丁的,景嘉羿又看向她的胸口。

  这次司彦却很快应声。

  “景医生。”

  景嘉羿只有眸子抬起。

  司彦微微一笑。

  “我尊重您的职业。也请您尊重我。”

  景嘉羿的脸也彻底抬起。

  视线中,女子的眼尾如狐狸一般慵懒挑起。

  声色寡淡,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值一提。

  “我给您看了那么久,回去该怎么做,不用我再说了吧?”

  景嘉羿收起嘴角的弧度。打量的凝视也不屑隐藏。

  司彦做了一个轻微的深呼吸。像一个吞云吐雾的姿态。

  结合她如山水画般的浑身淡雅。景嘉羿舌尖又顶了顶口腔,轻佻中夹杂着专注。

  司彦一笑。

  “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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