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暑热渐起,听说校场上已接连有好几名士兵在烈阳下晕了过去。
谢景昭训兵极为严苛,我却也不能说些什么,百无聊赖之下,便命人起了府中的冰窖,每日凿出几块冰,用马车拉到校场上,做上些冰镇糖水分给士兵们。
自夜宴之上送错贺礼一事以后,军中士兵对我的态度已转变了许多,就连向来习惯对我摆黑脸的沈宁,如今见了我也能交谈几句了。
沈宁是谢景昭的副将,名为心腹部下,实则两人却如亲兄弟一般。
“天气炎热,难为夫人天天跑这几趟。”凉棚下,士兵接过一碗冰镇莲子,腼腆的笑了笑。
还未等我应声,旁边的沈宁却眨了眨眼,一脸揶揄道:“哪有你小子的事,我们不过是沾了某人的光罢了!”语毕,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景昭身上。
听闻此言,周遭顿时发出恍然后的起哄之声,直到谢景昭看过来,我已是满脸绯红。
见状,他信步走过来,士兵们立刻噤声,只把头埋在碗里。我端起一碗给他,他顺手接过,另一只手却碰了碰我的额头,微蹙着眉道:“今日并不比前几日热,怎么偏偏今日中了暑毒。”
刚说完,士兵们脸上便多了几分促狭的笑,只见他们相互递了几个眼色后,竟是唱起了民间男女用来打情骂俏的歌谣。
谢景昭看了看他们,正要出声时呵斥时,他们却连忙丢下碗,结伴跑开,片刻后,那歌声也渐渐远去了。
我笑着看了看他们闹腾的身影,又抬头看天,彼时,有风过,有云散,谢景昭无奈的轻笑落在我身边,夏日的穹野高远。
闭上眼,煦色韶光,暖阳杲杲,一切都很美好,恍然间,只觉如梦。
可惜,梦终是会醒的。
我向来就知道,被我称为“父皇”的那个男人是个庸君,在他治下,大雍已民不聊生多年,如今楚钰登基不过几个月,各地终是按捺不住频生躁动,南疆叛乱未消,蜀地又起了山匪。
我刚从宫中回来不久,府上便接到消息说,楚钰驳回了谢景昭带兵剿匪的请奏。
书房内,沈宁急躁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丝毫避讳:“对他而言,地方的安宁竟比不上所谓的阅戎式吗?”
是了,虽然地方知州多次请奏派兵,但楚钰并没把那些山匪放在眼里,现下,他满心都是几个月后的阅戎式事宜,只希望让潜伏在京都的南疆密探看到大雍真正的兵力,从而震慑南疆诸国。
早在几个月前,楚钰便下令让谢景昭负责这次阅戎式。如今士兵已操练完成,相关事宜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谢景昭便请奏带兵剿匪,可楚钰却多次回绝,不仅不让他离京,还下令任何人不得调遣京中军队。
谢景昭的声音淡淡的:“那些山匪善于利用陡峭幽深的地形操纵诡道,你性情急躁,只善骑兵之术,未必能周旋得过……”
“不必再劝了。”沈宁出声打断谢景昭,半晌后他才继续开口:“我平日虽不关心朝堂暗涌,却也听闻那些居高堂者对老将军有诸多诋毁,此去,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劝你一句,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有些事,无法忍,便也不必忍……”
听及此处,我心中一沉,慌乱间正想离开,沈宁却已出来了。
看到我的瞬间,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惊讶迅速被杀意取代,可片刻后,他回头望了眼屋内的谢景昭,终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大步离去。
我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皇上那边,我还是没能劝住他……你放心,你们刚才的话我并未听见多少。”
他笑了笑,眼里波澜不惊,“你是我的妻,我知道,你不会单凭只言片语,便去构陷一些……子虚乌有之事。”
最后几字落下,我垂下眼,心中一颤。
沈宁出发不久后,南疆传来捷报,诸国议和,局势稍稳,可朝中文官对此态势颇有不满,谈到谢老将军时已暗暗含有指责之意——
“南疆虽有诸多部族,与大雍相比,毕竟乃弹丸之地,老将军不该拖这么久还未摆平。”
“看来老将军真已年迈,也是时候交出兵符,好好歇一歇了。”
“我可曾听闻,老将军故意拖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南疆予他的献礼未商量妥洽罢了。”
这些话,虽然是在谢景昭背后所言,可声音已四处飘散,连坊间百姓都有所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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