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夏至夜宴过后,楚钰虽没有追究那送错贺礼的使臣,可在许多朝臣眼中,谢景昭野心外露,勾结外邦的罪责已经坐实,于是现下风向渐转,曾经高朋满座的谢府,如今已逐渐冷寂了。

  我不知道谢景昭是否在意这一切,直到某夜,他立在廊下,望着清朗的月光默了许久,忽然回头笑着道:“我自小在疆场中长大,受惯了塞外的风沙寒雪,偶尔回京见朱门酒肉,总会以为过上不久,京都的酒酿就能把那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给毒死,如今,我也喝上了京都的酒酿,却也……平安的过了这么多年。”

  我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心中蓦地涌上丝缕酸涩。

  他不能去协助父亲杀敌,就连去剿匪也不被允许,不是因为什么阅戎式,而是因为,他是楚钰用来要挟老将军的筹码,是防止老将军反叛的质子,只要谢老将军还在,楚钰还忌惮谢家,谢景昭便只能被禁锢在楚钰能够控制的地方。

  经年前,他曾策马驰过千山暮雪,可如今,也只能囿于这一方阴诡牢笼了。

  半个月后,谢景昭陆续收到了沈宁的信,果然如他最初所料,沈宁并不擅长与那些山匪周旋,是以屡屡败仗。

  那段时日里,我看着他每次读完信便紧握着拳立在案前,叹息声中满是压抑后的愤怒。

  每一封信,无不让他沉默。

  直到……第四封信。

  那是一封丧贴。

  沈宁死了。

  听闻,他的头颅于黄昏时被挂到山顶最高的那颗树上,夜半时落入狼口。

  那封信看完,谢景昭在庭院中的紫荆树下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

  我缓缓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良久后,他头也没回道:“这棵紫荆是沈宁亲手所植,他曾说过,等这树亭亭如盖时,我们便可携着各自的妻子儿孙来此处乘凉。”他的声音十分冷静,一字一句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又似乎,是他许多年以后话音的回响。

  或许早在沈宁离开时,他便已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结局。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是他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我视他为兄长,知道他正直一生,必定会有个好结局,或荣归故里,或是战死于疆场厮杀之中,可他只是孤身死在了无名的山沟中,百年后,只剩下一本地方志里会有他的姓名……他本不该,这样死去的。”

  闻言,我无声的笑了笑。死不得其所的,又何止是他沈宁?

  我正想说些什么,他却在这时转身离去,擦肩而过时,我匆匆一瞥,却见那双眼,已布满了血丝。

  只那一瞬间,便让人心中发颤。

  那些恨,他可以不说出来,可透过双眼的血光,他或许已手刃了那金殿里的仇人们不知多少遍。可那其中……会有我吗?

  几日后,庭院里那棵紫荆树不知为何竟被人砍了去,只留下一个突兀的树桩立在郁郁葱葱的庭院里,风一过,树桩便发出凄惨的呜咽之声,我听久了后总觉得,那声音,似是在告诫着某人什么。

  谢景昭也听出来了。

  彼时,山匪未平,南疆局势尚未稳定,京中却谣言四起,句句中伤谢家,我偶尔到校场去时,只见一片低迷,士兵们神色间满是积压已久的阴郁。

  我知道他们在怨什么,可是……一切都还不是时候,他们的怨,来的太早了。

  我下意识将手放到腹部,眼见谢景昭看着那树桩的眼神逐日变得冰冷,心中愈加焦急,直到某一日,御医把完脉后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腹部,我才放下心来。

  那时已是深秋,我提了盏手炉走到萧瑟的庭院中,将他的手捂热后,慢慢移到了我的腹部。

  直到那时,他连日以来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这才微微闪了几下。

  “谢景昭,我们有孩子了。”

  我笑着道完,任凭我和他的手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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