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跟着方烛走进客厅。

　　「姐！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小女孩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

　　我的身体因为受到猛烈的冲击，险些摔倒。

　　她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每动一下，身上那件非常夸张的公主裙，裙摆就像是水波纹一样荡漾。

　　这个年纪，应该就是方韵的妹妹——方宁了。

　　我看册子上说她性格比较娇蛮，没想到竟然跟方韵关系这么好。

　　我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对啊，宁宁想我吗？」

　　方宁突然撒开我，嘟着嘴巴赌气一样。

　　我不明白哪里冒犯到了她，又害怕暴露，只能蹲下身哄她。

　　「姐姐这次能在家休息好多天，带你去买裙子好不好？」

　　方宁很喜欢夸张的公主裙，每天在家里穿得像欧洲中世纪庄园里的小姐。

　　果然，她脸上荡漾开一个甜美的笑容，迅速在我脸侧留下一个吻。

　　湿软的触感像被小猫舔舐过一样。

　　我感觉有些别扭，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后脑勺上突然被人用手指敲了一下。

　　我捂着脑袋回过头。

　　一个老头站在我身后，表情严肃，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如果我没有认错，这是方老先生，我们的爸爸。

　　「爸——」

　　我刚张嘴，嘣的一声，额头上又被他弹了一个脑瓜崩。

　　很响。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方烛一脸笑容地看着我们。

　　看来方老先生不是真的生气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撒娇似的摇着他的胳膊。

　　「爸，打你女儿干嘛？」

　　他白了我一眼，「死丫头还好意思说呢，出任务也没跟我和你妈说，你就喜欢这种不辞而别的风格对不对？我和你妈可经不起折腾！」

　　他嘴里虽然是在骂我，可脸上气厥厥的样子十分委屈，就好像是老头受了我的欺负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死丫头，你还笑呢！」

　　他又想拍我的脑袋，被方烛挡在我身前拦下。

　　「好了爸，小韵这不是回来了吗，先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吃饭！」

　　5

　　方家的餐桌很大，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食物，过去的20多年里，我的每顿饭只有一个干巴馒头，有时候连这都没有。

　　饭菜的香气飘进我的鼻腔里。

　　本应该大快朵颐的我却不适时地泛起一层恶心。

　　好想吐。

　　我忍住呕吐的欲望，低头把一块牛排放进了嘴里。

　　头顶突然落下一只手，我条件反射般地躲开，尖叫一声。

　　一个女人在我身旁，悬而未落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脸上交杂着惊讶和尴尬。

　　因为之前总是被人抓着头发打，所以我真的很害怕有人突然靠近。

　　但现在，我下意识地表现激烈得太不合时宜。

　　连正在上菜的家里的保姆，此刻也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我。

　　我嫌弃似的撇了撇嘴。

　　「妈……你，别弄乱我的发型！」

　　方太太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笑了。

　　「你这丫头，平时出任务忙得妆都不化，现在怎么开始注重起发型来了？」

　　她落座在我对面的位置，盯着我一脸坏笑。

　　方太太是很精明的长相，眼尾微微上挑，像狡猾的狐狸。

　　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难道她发现我不对劲了？

　　正巧那只宠物狗一下子窜进了餐厅，突然冲着我连声吠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握着餐具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以往扒手做多了，我偷拿东西从来不会感觉紧张。

　　但这次，不知为什么，我害怕，怕得要死。

　　方太太笑出了声。

　　「跟妈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

　　原来就是问这个。

　　一旁的方老先生和保姆都低着头笑起来，只有方烛，愣神一般地抬头，面色凝重地等着我回答。

　　「想多了，妈！我哪有那时间。」

　　「好好好，那你多吃点！」

　　方太太还是打趣的语气，边说着边往我的碗里夹了几只鲍鱼。

　　「喏，你最爱吃的！」

　　我点点头，夹起一只放进嘴里，调料品下依然有掩不住的腥味。

　　我讨厌这种味道，恶心地想要吐出来。

　　但方韵喜欢，我只能忍着咽下。

　　那只叫豆豆的小狗还在撕扯着我的裤管。

　　我悄悄夹出碗里剩下的几只鲍鱼，在众人视野盲区捧着喂给了它。

　　豆豆终于消停下来。

　　我看着它在脚边安静地伏着，心里异常欣喜。

　　也许它早就认出了我不是方韵。

　　可惜它不会说话。

　　6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几张脸贴着我，满是担忧的神情。

　　方烛眼睛红红的。

　　「小韵，还疼吗？」

　　「什么？」我疑惑地反问，根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一旁的方太太似是埋怨地长叹了口气。

　　「这傻丫头，天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任务，我就说长期这样下去身体哪能受得了呢？豆豆也是，不知道又发什么狗疯，突然咬你一口……」

　　我记起来了，豆豆咬了我，后来一阵天旋地转，我晕倒了。

　　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异常脆弱。

　　我时常觉得自己身上绷着一根弦，猛扯几下就会狠狠弹回来。

　　方太太握着我的手，皱着眉头查看包扎的伤口。

　　她的那双手，因为紧张而湿漉漉的，但又很温暖。

　　其实不疼，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突然聚精会神地翻过我的手背。

　　「小韵，你的手……」

　　我急忙抽回来藏到身后。

　　我知道我的手很难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背上全都是裂开的口子，贴近了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斑点，那是冻疮留的疤痕。

　　她还要拽过来看。

　　「你的手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以方韵的条件，手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我早该想到的。

　　「化学试剂……我工作用到很多化学试剂，不小心弄到手上了。」

　　我勉强解释。

　　方太太愣了愣，突然转过头去。

　　我看到几滴泪落在了她的裤子上，融进那抹黑色。

　　她手捂着眼睛，飞快地跑出了门。

　　「妈——」我担心地望了方烛一眼，他点点头，默默跟了出去。

　　整间屋子突然只剩了我跟方宁两人。

　　她全程一言不发地抱着娃娃坐在角落里，那双眼睛遗传了自己的母亲，透着狐狸般的机警和谨慎。

　　喉咙异常干涩，像有砂砾在滚动。

　　我忍不住咳了两声，「宁宁，能帮我倒杯水吗？」

　　方宁乖乖来到床边，手臂里还夹着那只娃娃。

　　我总感觉她有点不对劲，跟第一次我见她时不太一样，但我又说不上来。

　　她把水递给我。

　　接过的那一刻，灼热的触感透过玻璃杯壁，刺痛我的指尖。

　　水洒了一身。

　　我皱着眉抬头，却看见方宁一脸暗笑，臂弯里那只布娃娃也面朝着我，天真的表情却看起来异常惊悚。

　　她一字一顿。

　　「你根本不是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