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这才发现，电脑上，正自动打开一封电子邮件。

　　【员工魏婷，因未能及时完成上级领导安排的任务。】

　　【予以开除，特此通知。】

　　远处，不太熟悉的同事，正在用魏婷变成的碳素笔。

　　在白板上，书写明日的工作日程。

　　可我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小刘因为在问卷上，写了个【躺着】，变成了地毯。

　　魏婷因为没按时写完问卷，变成了碳素笔。

　　这些死在我眼前，又变成各种办公用品的人。

　　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辞了职，换了个地方工作？

　　我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掐，确认这不是梦。

　　那我是不是病了？

　　出现了幻觉？

　　视线盯在我还没做完的PPT上。

　　手机也响起了男友催命似的爆鸣。

　　我的脑子一片灰白，像是被拢住的，拨不开的雾。

　　可下一秒，那些弹幕，又滚动了起来。

　　【傻牛马还在这儿愣神呢，完全没发现领导的脸色吗？】

　　【谁叫这群牛马问卷全都瞎写，以为写完就能回家吗？】

　　【哈哈，要完了，领导发飙，要出丧命题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领导便敲了敲桌子。

　　他脸上是惯有的微笑，却在此刻让人竖起寒毛。

　　「最近大家工作状态都很好，所以给大家一个特别福利。」

　　「今天所有员工都可以准时下班，但前提是回答我一个问题！」

　　领导说着，走到了实习生面前。

　　「请问，你为什么选择在本司就职？」

　　A.因为穷

　　B.离家近，通勤方便

　　C.为了让老板过上更好的生活

　　实习生傻了眼。

　　她清澈又愚蠢的眼里，满是疑问。

　　可刚毕业的大学生，早就形成了学生思维。

　　她在三个选项里来回纠结，最后，只能支支吾吾选了个A。

　　领导的嘴角愈发翘起，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确定吗？」

　　「确定！」

　　实习生有些不耐烦。

　　00后叛逆，竟当着领导的面，开始收拾东西。

　　可很快，她那水杯的手不动了。

　　一种白瓷般的惨白，突然从她眉心扩散向外。

　　她的身体不断收紧，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实习生终于怕了，她想尖叫。

　　可最终，半点声音都没喊出来。

　　便变成了台前一只白瓷的招财猫。

　　4.

　　我吓得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带转轮的椅子往后一滑，恰巧撞在老李的椅子上。

　　听到动静，领导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既然薇薇这么激动，那这道题你来答吧！」

　　「请问，你为什么选择在本司就职？」

　　冷汗粘在我三天来不及洗的头上。

　　选什么？

　　选A肯定是不对的，实习生都变成招财猫了！

　　那选C吗？

　　C看起来更像是实话，但是这么说，领导一定会不开心。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祈祷着弹幕赶紧出现。

　　领导朝我走近，微笑的脸，慢慢变得狰狞。

　　看着半开的窗子，我甚至想干脆跳下去。

　　好歹死了，变成具尸体，能火化，能轮回。

　　总好过变成一个办公用品，被一群人重复利用得好。

　　这么想着，我本能地朝窗子跑去。

　　可下一秒，一个人却从办公区，疯了一样地往外逃？

　　「去你们的吧！你们都是鬼！」

　　「早晚轮到我，早晚我也要变成文具。」

　　「老子不陪你们了！」

　　我傻了！

　　却看到后勤部主管，发了疯地往外跑。

　　可就在脚踏出办公室的一刹那，变成了门口的一株绿植？

　　电脑的电子邮件还在弹。

　　一封是实习生因答错问题，而被开除的通告。

　　另一封则是后勤主管准时下班，影响团队积极性，被开除的通知。

　　我重重瘫在地上，使不上一丝力气。

　　明明我活着，却感觉，时刻生不如死。

　　大脑不断跳跃，我该选什么？选C吗？

　　不对，这道题问卷也有，当时没看题，我都选了C。

　　如果A和C都不对，那选B？

　　B选项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我胡乱抹着眼泪，大脑思考问题。

　　渐渐变成了，我待会儿会变成什么东西？

　　我四脚瘫地，像畜生一样享受着最后当人的时光。

　　可下一秒，弹幕像是怜惜我一样，疯狂刷了屏。

　　【这届牛马真是我见到过最差的一批。】

　　【选什么选，看不出来是送死题吗？选什么都不对！】

　　【朋友，别怪我不提醒你，这道题选D。】

　　5.

　　弹幕还在飞快地转，我顿时意识到什么。

　　这道题的答案，根本不在选项里。

　　所以无论选什么，都是错的！

　　当了社畜这么多年，我自然知道领导爱听什么。

　　我刚要开口，一只手，却狠狠拍在我身上。

　　「领导，一个女的懂什么，她们上班……」

　　「就是为了穿黑丝，给咱们男人提供情绪价值啊！」

　　「这道题我会！我选D！」

　　业务经理姚征哈哈大笑着，还不忘用眼神威慑我。

　　这时我才看到，弹幕里清一水的，都是答对问题就能回家。

　　我愤愤地看着业务经理，他嘚瑟着。

　　非但没有抢走生机的愧疚，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凑到我耳边，语气是说不出傲慢。

　　「薇薇，你也别怪我，谁不是为了活着。」

　　「我是男人比较重要，传宗接代，赚钱养家都是我们男的。」

　　「反正职场也不适合女人，你就变个花瓶，以后就摆我桌上！」

　　他肥腻的大肚腩，毫不顾忌地在我身上蹭着。

　　沾着韭菜的牙，正朝我呲出一个猥琐的弧度。

　　看着他得意的脸，我也笑了！

　　毕竟，他背对着领导，根本看不到领导眼角的寒意。

　　领导走近他，一把将他薅了起来。

　　「小姚啊，既然你说选D，那你说说……」

　　「D是什么？为什么选D？」

　　姚征傻了！

　　他只看到弹幕说这道题选D。

　　谁都没说，D到底是什么！

　　他看到了生机就急着抢功。

　　却不知道每一个机遇里，都伴随着风险。

　　姚征的笑僵在脸上，大滴大滴的汗不断往下掉。

　　从前，他仗着自己是业务经理。

　　无限度地克扣下属，让他们自费陪客户。

　　搞出胃出血后，又忽悠下属，不要申请工伤。

　　他却借着让下属养病为由，抢了人家的客户。

　　又在客户签单后，直接算成自己的业绩。

　　基层员工叫苦不迭，可偏偏，他是关系户。

　　我们除了忍着，就是离职，什么都反抗不了。

　　但今天除外。

　　领导的眸子更深了。

　　姚征说不出来，只能强辩道。

　　「选D就是选D，有什么为什么？」

　　「不是选择题吗？怎么到我这儿，变成问答题了？」

　　「我跟你说，我二叔是董事，你要是不放我……」

　　还没等他说完，姚征的嘴角，便涌出血沫。

　　他全身融化，融到小腿时，却渐渐收拢。

　　领导扯了一个垃圾袋套在它身上。

　　我这才发现，姚征，已经变成了个垃圾桶。

　　6.

　　电子邮件里，姚征因顶撞领导被开除的消息，也发了通告。

　　我只听到，办公室里，全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和我关系最好的人事，小声嘟囔着有鬼。

　　法务部的几个女孩，也都发出抽噎的声音。

　　看来，不仅只有我能看到这些诡异。

　　可为什么，会议室里，他们要假装无视呢？

　　我思索着，领导却已走到我面前。

　　「薇薇，你选什么？」

　　领导嘴角的笑意更甚。

　　似乎恨不得，立刻将我剥皮拆骨。

　　可我不怕了，看着领导的脸，我大声道：「我也选D！」

　　「首先，因为穷来上班，既得利益心态太重，不是优秀打工人。」

　　「B选项离家近，也是极尽享乐主义，要享受就别上班。」

　　「C就更离谱了，老板开公司雇我，是我的荣幸。」

　　「他花钱买我的时间，我就应该高效完成任务。」

　　「而不是怪老板比我赚得多！我选D，是因为我感恩老板。」

　　「感恩公司，感恩领导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仅给我提供学习场所，还提供实践机会。」

　　「996是福报，我要珍惜在公司的每一天！」

　　所有人都傻了！

　　甚至我也傻了！

　　我从没想到自己的一张笨嘴，居然能说出这么虚伪之词。

　　手掌沁出了汗，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成功。

　　但只能这样赌一次！

　　领导看着我，面无表情。

　　就连弹幕都冷清得要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领导冷脸咬着牙，却挤出了一丝微笑。

　　「薇薇说得很好嘛，大家要学习薇薇的觉悟。」

　　「公司不需要成天只会摸鱼的蛀虫。」

　　「不努力工作的人，还不如这个破垃圾桶有价值，下班！」

　　他踹了一脚垃圾桶，转身就走。

　　可我们……全都愣在了原地。

　　刚刚那一幕幕在眼前不断翻飞，我坐到地上，再也没力气起来。

　　往日，听到下班这个词，大家都会激动得第一个冲出去。

　　可今天，所有人默契慢速收拾着。

　　生怕谁第一个出去，又变成门口的绿植。

　　我的电话已经被男友打爆了！

　　看着弹幕里无关痛痒的评论，我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可见我要走，财务却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