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医生的话，肚子里的孩子猛地踹了一脚，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一丝犹豫和怜悯，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我不能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险。

　　……

　　父亲床头的制氧机备用电源警报亮起红灯已经两天了。

　　我预约了上门更换服务，但维修师傅临时有事，我只好自己去医疗器械店买新的电源模块。

　　抱着沉重的模块盒子走出店门，一个黑影猛地蹿到我面前。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苏婉！」他咬牙切齿地喊出我的名字，「我爸等不了了！医生说再不移植，就……」

　　是刘佳——和电话里那个疯狂的声音对上了。

　　我后退一步，护住肚子，尽量让语气平静：「刘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你看，我怀孕七个多月了，我也咨询过医生，孕妇绝对不能捐献，会有生命危险。那八万块，我现在就可以转回给你。」

　　我希望道理能说通。

　　刘佳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肚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嫉恨般的恶毒。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爆发，一把夺过我怀里的电源模块盒子，狠狠砸向地面！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自私！不想捐！」

　　「八万块买你一点血怎么了？你的血是金子做的吗？」

　　塑料外壳崩裂，内部的电池和电路板散落一地，几个关键零件弹进路边的排水沟，显然报废了。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隔壁商铺的老板和路人围观。

　　「刘佳！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惊又怒，从包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钱还你！我们两清！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他一把抢过卡，嘴角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两清？你想得美！我爸的命你欠定了！不就怀孕吗？做掉啊！一个胚胎而已，比我爸的命金贵？」

　　如此恶毒的话，让我浑身发冷。围观的人也发出窃窃私语。

　　「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一位大爷看不过去。

　　「关你屁事！」刘佳恶狠狠地瞪回去，然后指着我，「苏婉，你给我等着！你不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捐！」

　　说完，他转身冲进人群跑了。

　　我蹲下身，看着一地狼藉，心不断下沉。我不该犹豫，应该直接报警的。

　　这个天真的念头，在日后让我悔恨终生。

　　4.

　　凌晨两点，父亲的血氧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血氧饱和度骤降至83%。我瞬间清醒，扑到床边，快速检查呼吸机管路、调整参数、熟练地为他吸痰……一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

　　警报声渐渐平息，数值缓慢回升到90%。我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冷汗湿透了睡衣。

　　「爸，你要撑住。」我握住他枯瘦的手，声音哽咽，「你就要当外公了……你还没见过小宝宝呢……」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烁，是刘佳换了个号码发来的信息轰炸：

　　【求你了苏姐，救救我爸，只有你能救他了！】

　　【贱人！你会遭天谴的！你爸怎么还不死？】

　　【你以为躲起来就行？我知道你住哪儿！】

　　乞求与咒骂交替，像精神折磨。

　　我再次拉黑了这些号码。

　　不能倒下。

　　为了父亲，为了孩子，我必须坚强。

　　我打开电脑，登录花艺工作室的后台，想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待处理订单列表里，突然冒出二十几个新订单，收货人全是「刘先生」，备注「加急，次日达」。

　　我心里一沉。

　　果然，当我开始处理时，系统接连弹出退货申请，理由均是「货不对板、卖家态度恶劣」。

　　店铺评分直线下跌，很快收到了平台「涉嫌虚假交易」的调查通知。

　　腹部传来隐隐的坠痛，我捂住肚子，深呼吸。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用扩音器放大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苏婉！杀人凶手！滚出来！」

　　「收钱不办事，天理难容！大家来看看这个黑心肠的女人！」

　　刘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瞬间点亮了整栋楼。

　　邻居们被吵醒，抱怨声、孩子的哭声、开窗呵斥的声音混成一片。

　　愤怒和恐惧攫住了我。

　　我披上外套匆匆下楼。

　　保安李叔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在劝阻：「又是你！快走！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啊！让警察来看看这个见死不救的恶毒女人！」刘佳举着手机，似乎正在直播，镜头对准了我的窗户。

　　李叔看到我，连忙走过来，压低声音：「苏小姐，这样不行啊，整栋楼都被他搅得不安宁。这次绝对不能心软了，我帮你做证，咱们报警吧？」

　　他把我拉进值班室，调出监控。

　　画面里，刘佳面目狰狞地叫骂，甚至还试图破坏楼下的绿化带。

　　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那个「110」的号码就在眼前。

　　可就在按下前的一瞬，我瞥见监控里刘佳脚上那双洗得发白、边缘开胶的运动鞋……我忽然想起刘文之前跟他说过，他们家就是普通工人，家境似乎一直不太宽裕。

　　掐灭父亲最后生存希望的人，或许不是我，而是这一刻不该有的、致命的恻隐。

　　「算了，李叔。」我放下手机、

　　「他可能也是一时急昏了头，把他赶走就行了。」

　　5.

　　一夜未眠，头痛欲裂。

　　清晨，我照例先去父亲房间。刚推开房门，眼前突然一黑！

　　所有电器运行的嗡嗡声瞬间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父亲床头的监测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断电了！

　　我心脏骤停，扑到父亲床边。呼吸机停了！制氧机停了！

　　备用电源！我猛地想起，昨天被刘佳砸坏的那个！

　　我冲进储物间，在黑暗中疯狂摸索，只摸到空荡荡的柜子和散落的零件碎片。

　　完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小区业主群消息爆炸：

　　【紧急通知！有人闯入西区变电站闹事，电力公司为安全已切断本区域供电！正在紧急抢修！（物业）】

　　【天哪！什么人啊？不要命了？】

　　【我看到了！是个年轻男的，爬变电站围墙！】

　　【我刚买的食材啊！】

　　变电站！闹事！断电！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最恐怖的画面。

　　我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腹部传来剧痛。我用尽全身力气拨打120，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求你们……快……我父亲植物人，呼吸机断电了……地址是……」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凌迟。我握着父亲尚有余温却已毫无反应的手，眼泪模糊了视线。

　　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失去了意义。

　　突然，头顶的灯闪烁几下，骤然亮起。电力恢复了。

　　几乎同时，刺眼的灯光下，监测仪屏幕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直、冰冷的直线。

　　120急救医生赶到，检查后，默默摇了摇头，宣布了父亲的死亡时间。

　　处理父亲后事的那几天，我像个游魂。

　　直到在殡仪馆外，看到超市电视上的本地新闻。

　　「昨日在西区变电站采取危险行为、导致大面积停电的男子已被警方控制。该男子刘某称，其父病重，求助无门，因此情绪失控……」

　　画面里，被带上警车的刘佳，还对着镜头大喊：「是苏婉逼我的！她见死不救！」

　　而我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张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

　　6.

　　勉强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将他与母亲合葬。

　　站在墓碑前，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地流泪。

　　宝宝，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回到家，打开电脑，工作室后台已被铺天盖地的差评和恶意订单淹没：

　　【黑心店主！祝你全家和你的花一起枯萎！】

　　【已举报！利用同情心炒作，不得好死！】

　　【杀人不用刀！刘爸爸要是出事你就是凶手！】

　　【这种人也配开店？全网抵制！】

　　同时，同城社交平台的热搜上挂着：#花店店主冷血弃恩人于不顾#、#变电站孝子为父铤而走险#。

　　点开视频，刘佳在镜头前哭得情真意切：「她收了八万救命钱……现在我爸需要二次移植，她明明能救，却见死不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完美的弱者形象，极致的道德绑架。

　　我的手机开始被陌生号码呼叫轰炸，短信塞满了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