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一刻，我大脑是空的，心是凉的。

　　嘴巴是无从辩解的。

　　我说我没有，可冯伟完全不听。

　　「我眼睛看到的就是你在逼迫我妈，欺负我妈。你说你没有？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还指不定怎么嚣张跋扈！」

　　他对我一巴掌拍死一样地定了性，丝毫不听我的辩解。

　　那一刻，我亦深深意识到所谓“自证陷阱”的杀伤力。

　　「你爱信不信！裙子是她非要洗的，下跪是她自己猝不及防下的。我不吃你们道德绑架这一套！」

　　说完，我咣当一声摔门进房间。

　　门外时不时传来周红英“自责”的哭泣，以及冯伟“愧疚”的安慰。

　　我坐在床上，委屈的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

　　我跟冯伟结婚小半年，原本感情正好得蜜里调油。

　　可自从婆婆周红英自告奋勇过来照顾我们生活起居，一切就变得微妙了。

　　周红英的理由是我们两个年纪不小了，该要孩子了。平时又都太忙，总在外面吃饭对身体不好，所以她过来给我们做饭。

　　起先我还是很有顾虑的，因为我是独生女，自知有些娇生惯养，所以很担心跟婆婆在一起会有矛盾。

　　但冯伟一直跟我打包票，说他妈妈特别善良特别勤劳，而且话很少，绝对不会给我气受。

　　就这样相处一个月下来，我发现周红英确实做事麻利，话不多，不像那种强势婆婆一登门就要作威作福，所以大家客客气气，一直也没红过脸。

　　但唯独两个方面让我十分不适应——

　　一是她没什么边界感，经常以打扫卫生为由，进出我们房间，随意翻找衣柜。

　　第二就是，她总是表现出特别唯诺的样子，恨不能把寄人篱下如履薄冰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过度的讨好是会让人不适的，只是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一种强大的情感勒索和道德绑架。

　　婆婆当着儿子的面给媳妇下跪，这是想让儿媳不做人啊！

　　我擦干眼泪，打开小某书。

　　我还不信邪了，她能在网上找张良计，难道我一个念过这么多年书的新时代女性，会找不到过墙梯？

　　【婆婆动不动就给我下跪怎么办？】

　　我噼里啪啦打进去一段关键词搜索，出来无数的帖子令我胆战心惊。

　　我还以为这会是一个新提问，需要被发表到社区板块求助。

　　没想到，现成的帖子比比皆是，这样奇行种的婆婆原来根本不是个例！

　　窝囊组评论说：当然是跟她一起下跪啊！怎么能让长辈吃亏呢？

　　腹黑组评论说：你可以将她扶起来的时候偷偷掐她。

　　发癫组评论说：趁她跪下去的时候，在她头顶上跳山羊。

　　大多数都是在玩梗，但我还是从中找到了一条特别受用的。

　　下次她要是再敢这样，我就——

　　3

　　我在爸妈家住了一个礼拜，终于收到了冯伟服软的短信。

　　「小倩，妈下周就要回老家了。她说这段时间打扰我们了很过意不去，明天你下班早点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见冯伟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便没有再不依不饶。

　　主要我爸妈也劝我，说当婆婆的没几个不作妖的，只要男人脑子清楚点。

　　以后不住一起矛盾也会减少很多，让我也别得理不饶人了。

　　于是我回答说好，第二天特意没有加班。

　　可我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老太太想作死的决心——

　　刚一进门，一大股浓烈的洋葱味直接把我给呛了出来。

　　好家伙，周红英这是做了一桌子的洋葱宴啊！

　　洋葱牛肉，洋葱炒蛋，番茄洋葱汤，就连锅贴馅料都剁的洋葱碎！

　　而我洋葱过敏，这件事在我谈恋爱阶段第一次跟冯伟去见周红英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了。

　　看到我此时红着眼睛抓手背，进屋到处找过敏药，周红英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臭脑子，我忘了小倩你对洋葱过敏了。」

　　我也懒得追究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的，自顾摆摆手：「没事，妈你跟冯伟吃吧。我叫点外卖就行。」

　　我心想反正明天她就要回老家了，半天时间我还忍不了么？

　　于是我叫了点披萨，靠在沙发上一边用冰敷过敏红肿的脸，一边看综艺。

　　不多时，冯伟回来了。

　　看到桌上的外卖袋子，他脸色顿时不太好。

　　「咱妈不是做饭了么？你怎么点外卖？妈呢？」

　　我说了一句厨房间，下一秒看到冯伟转身进去，再下一秒，他直接冲出来把我的ipad摔碎了！

　　「宋倩倩，我受够你了！」

　　「你是出身皇族的大小姐么？我妈辛辛苦苦给你做饭，还做出罪过了是不是！」

　　「你作为我的老婆，难道对她没有一点尊重妈？你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冯伟喊到破音，腮帮子直打颤。

　　我捡起摔碎的ipad，火气蹭的也跟着上来了。

　　「冯伟你有毛病啊？我怎么你了！」

　　冯伟眼圈都红了，二话不说直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厨房。

　　「你自己看，看看你干的好事！」

　　厨房里，我婆婆周红英正蹲在垃圾桶旁边。

　　面前摆着一盘两盘三盘，全是她刚刚做好的菜。

　　三十六七度的大热天，她蹲在蒸笼一样的厨房里，正用筷子一点点从盘子里挑洋葱！

　　汗水把前胸后背的褂子都浸透了，洋葱的刺激熏红了她的双眼，看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

　　看到我们两个进来，周红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转着圈的想要藏起面前这几盘菜。

　　那画面就跟马戏团里独轮车顶盘子的小丑似的。

　　「哎呀，阿伟你叫小倩进来干什么？这么热，赶紧进去吹空调。」

　　「妈没事，妈忘了小倩不能吃洋葱，我这马上就把洋葱都给你挑出来，都挑出来就好了！」

　　「快进去快进去！你这城里姑娘细皮嫩肉的，可下不了厨房。万一中暑了，阿伟可得心疼坏了。」

　　冯伟瞬间破了防，大喊一声妈，眼泪直接飙飞出来。

　　「妈你别弄了！你又不是来当保姆的！」

　　他余光看向我，眼神狠刷刷的像刀子一样。

　　4

　　我冷笑一声，随手打开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我说我这次可留了个心眼，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你自己长耳朵听听咯。

　　从我一进家门起，就被满屋子的洋葱呛得流泪全身痒。

　　我对洋葱严重过敏你们知道的吧？

　　吃一口就有可能呼吸困难，需要去医院挂急诊你们也知道吧？

　　怎么？

　　你妈一片心意难得，我得豁上性命捧场是不是？

　　冯伟顿时萎了嚣张，顿了好久开口：「那我妈这么大年纪了，忘了也正常啊！」

　　我说对啊，忘就忘了，我不吃还不行么？

　　谁让她蹲在外面挑洋葱的？

　　我让她大热天的躲在厨房里汗流浃背一根根挑？

　　我让她剁那么碎，让她挨样菜里给我放一把的？

　　「宋倩倩你……讲这话还有没有良心？那我妈不也是怕你心里不舒服，为了你才遭罪的么！你看到了不会阻止她？不会帮她一把么？」

　　看吧，男人的孝心一旦被愧疚激发，什么理智什么修养什么都是放屁。

　　我说冯伟，你听不懂人话么？

　　我再说一遍，我让她挑了么？

　　那不是她自己趁着你马上要下班回来的时候，故意委屈巴巴挑给你看的么！

　　听了这话，我婆婆直接起了个高音。

　　「哎呀，不要再吵了！都是我的错！小倩呐，你别怪妈，是妈没脑子，妈不长记性！妈给你跪下行么？妈跪下求你原谅妈！」

　　说着，她扑通一声，再次跪在我们面前！

　　哎呦她可终于来了，我那是摩拳擦掌好几天了！

　　婆婆下跪，就像男人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但凡她尝到一丁点甜头，就一定会如法炮制。

　　「妈！你干什么啊！」

　　冯伟哭喊着跑上去，一把抱住他妈：「你别这样，妈！你快起来啊！」

　　周红英则嚎啕不已：「妈不起来，妈对不起你阿伟。」

　　「妈把你拉扯大，等你念书赚钱讨老婆。好不容易在城里立下脚跟，妈不能给你拖后腿，让你的城里媳妇嫌弃咱们小地方来的不懂事！」

　　「小倩啊，你要是不原谅妈，妈就跪死在这儿！」

　　冯伟急了，弄不动周红英，他一腔邪火只会冲我发。

　　「宋倩倩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说句话！难道你真的要看着妈这么跪着么！」

　　我冷笑一声，一手卷起袖子，另一手抡起巴掌，照着周红英就是一耳光！

　　「我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赶紧从我婆婆身上下来！你想让阿伟折寿么！」

　　我义正言辞一声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