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失落。

　　「看这校服，应该是高三学生。」

　　一旁的年轻警官忍不住开口：「看这样子，死了得有半月了，可是也没有人来报案孩子失踪了的，家长可真不是个人！」

　　妈妈红了眼眶，哽咽道：「这孩子，真是可怜。」

　　众人都叹了口气，没人说话。

　　妈妈又待了一会儿，直到法医来了。

　　「陈校长，那你先回吧，这边法医验尸后出结果了再通知你。」

　　「到时候的舆论影响可能会对学校造成一定影响，还是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妈妈擦了干泪，连连点头。

　　「出结果了请你及时通知我。」

　　我目送妈妈坐上车离开警局后，转身进了解剖室。

　　法医正在检查我的身体。

　　我又看了眼尸体。

　　面容已经模糊了。

　　妈妈认不出来也正常。

　　法医检查到头部的时候，愣了很久。

　　我看见她原本平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她解下缠在我头发上的头绳。

　　看了很久。

　　我也看了很久。

　　那是一条很幼稚的头绳，黑色的皮筋上缀着一朵褪了色的红花。

　　是我小时候流行的款式。

　　妈妈给我买的唯一一条头绳。

　　我又看向法医，是个姐姐。

　　她好像越检查越难过了。

　　终于，她像是难过到了极点，推门出去了。

　　她在外面哭。

　　哭得好大声。

　　那个年轻警官过来了，温柔地问她：「你怎么了？」

　　「我…我认识她，她当…当时，答应我了，要好好活下去的。」

　　啊，原来是我没信守承诺，害她难过了。

　　对不起啊。

　　她哭得很伤心，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蹲在她身边，看了很久，想要安慰她，却是徒劳。

　　年轻警官拍了拍哭到颤抖的她。

　　「别难过了，当务之急，是确定她的身份和死因，这样才能找出伤害她的凶手。」

　　法医点点头，擦干眼泪，转身进了屋。

　　听到这话，我却莫名难过。

　　找到凶手又能怎么样呢？

　　没人伤害得了他们，没人惹得起他们。

　　连妈妈都说，是我的错。

　　我又飘回了家。

　　妈妈和陈扬正边吃饭边聊天。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我一扫刚才的难过，迫不及待地坐到妈妈旁边，想要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死了也是有好处的，因为死了可以坐在妈妈身边了。

　　可是，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后，我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坐在这里了。

　　4

　　陈扬举着手机给妈妈看照片。

　　「妈妈，他们都说这个人像谢纭。」

　　妈妈只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

　　「胡说八道！我今天看了尸体，真尸体！怎么可能是那死丫头，是她我早认出来了！」

　　我心凉了一截，连忙趴到桌上看照片。

　　凉透了，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尸体。

　　那是一个群，有人匿名发了这张照片，还说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一群人看着照片纷纷猜想，死者是谁。

　　过了很久，有一个人说那劣质红花头绳谢纭好像有一条。

　　后面跟起了队形。

　　无一例外，全是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照片怎么传出来的。

　　明明人都死了，还要被人当作笑柄，在群里耻笑。

　　我的妈妈，对满屏的「谢纭」视而不见。

　　「可是他们都说像谢纭，尤其是这个丑死了的头绳。」

　　妈妈拍拍陈扬的脑袋。

　　「同学们开玩笑啦，不过，宝贝，你可不要学。」

　　「照片也不能传播！」

　　陈扬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又翻出一些滑稽丑陋的表情包给妈妈看。

　　只是，无一例外。

　　这些表情包都有一行字。

　　「我是谢纭。」

　　妈妈边吃饭边看着这些表情包笑，时不时点评。

　　「这张不像，这张像。」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我的心好痛好痛，好像有人拿着刀插进去反复翻绞。

　　眼眶也好痛。

　　可我哭不出来。

　　我飘到客厅去，看见了桌子上被打开的日记。

　　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

　　陈扬走过来，随意地翻了翻我的日记。

　　「妈妈，谢纭的日记你还是收起来吧，要不然等她回来又要哭天抢地了。」

　　「她哭得难听死了。」

　　妈妈放下碗筷，径直拿起日记。

　　我以为她要收起来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把日记撕得粉碎。

　　有些碎片飘落下来，像是一把盐，落在了我血淋淋的心脏上。

　　妈妈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就该扔进垃圾桶。」

　　陈扬给妈妈点了个赞。

　　我疯了一样，企图捡起垃圾桶里的碎片。

　　可是，哪怕我整个头都埋进垃圾桶，我连一个碎片都捡不起来。

　　我只能哀嚎，痛苦地大喊。

　　妈妈和陈扬还在开心地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只有隐约的几个词钻进了我的耳朵。

　　什么「生日」，什么「芒果蛋糕」。

　　他们灿烂的笑容刺痛我的眼睛和大脑。

　　我已经不能思考了。

　　5

　　隔天，我失神地跟着妈妈出了门。

　　今天是陈扬的生日。

　　也是我的。

　　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

　　妈妈只给陈扬过。

　　我跟着妈妈去了商场，她给陈扬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还去了超市，买了好多陈扬爱吃的蔬菜和水果。

　　最后，她去了蛋糕店。

　　我以为，她是来定做蛋糕的。

　　直到她穿上了围裙，戴好了帽子。

　　我才明白，她是要亲手给陈扬做蛋糕。

　　台面上摆着鸡蛋，奶油，面粉。

　　还有，芒果。

　　她提前吃了过敏药。

　　有条不紊地揉面，打发，烤蛋糕坯，处理芒果。

　　她和店主边聊边做，谈到陈扬时，满脸自豪。

　　店主问她：「只有这一个孩子吗？」

　　她顿了顿。

　　我以为她想起我了。

　　下一秒，我听见她说。

　　「小时候还有个儿子，命不好，被人害死了。」

　　我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人卡着，说不出话。

　　我呼吸不过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真奇怪，难道鬼也会窒息吗？

　　感觉心脏被人掏走了。

　　心口漏了风，凉飕飕的。

　　直到这一刻，我确定了，妈妈不爱我。

　　从她开始做蛋糕，我就像是溺水了一样呼吸困难。

　　听见她说，弟弟命不好，被人害死了。

　　溺水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被人剜走了。

　　她还是不相信我。

　　她骗了我。

　　我就是她口中害死弟弟的人。

　　害死弟弟那年，我五岁。

　　妈妈生了弟弟后，爸爸的出轨的事情败露了。

　　爸爸在妈妈怀孕期间，和妈妈最好的闺蜜搞在一起了。

　　妈妈整日整夜地和爸爸争吵，打架。

　　弟弟除了喝奶的时间外，都和我在一起。

　　他很乖，小小一个，不哭不闹。

　　妈妈让我看好他。

　　爸爸妈妈吵了很久，最终妈妈还是决定原谅爸爸。

　　大概是因为我和弟弟待一起的时间比较长。

　　弟弟从小就黏我。

　　他比较调皮，身上总是会磕碰到。

　　妈妈总说，那些淤青是我弄的，无论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

　　小区中间有一个大喷泉，半米高。

　　我在家写作业，弟弟悄悄跑出去玩水。

　　却不小心掉进去了。

　　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我抱着冷透的弟弟，只觉得无比慌张。

　　无论我怎么做心肺复苏，他都没有醒来。

　　妈妈踉跄着扇了我一巴掌，抱着弟弟哭成了泪人。

　　从此以后，妈妈逢人就说，是我害死了弟弟。

　　爸爸后来还是和妈妈离婚了，因为他又出轨了。

　　我跟着妈妈。

　　我向妈妈解释，弟弟不是我推下去的。

　　她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那时候太小，以为她终于相信了我。

　　后来，她收养了陈扬。

　　和弟弟一样的名，她希望弟弟自信张扬。

　　陈扬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操持的。

　　她不允许我靠近陈扬。

　　现在想来，她原来一直都怨恨我。

　　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我终于哭出来，泪从我的眼里流出。

　　干涸又贫瘠的泪，涩得我眼眶发酸。

　　我一摸，原来流的不是泪，是血。

　　难怪眼眶疼得厉害。

　　6

　　妈妈提着蛋糕高兴地往家里走。

　　我有点迷茫。

　　不知道去哪里。

　　我还是跟着她回去了。

　　只有两个人的生日，过得很温馨。

　　垃圾桶里的日记本染上了油污，看起来是一堆没用的废纸。

　　却是我留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东西。

　　我在家到处转了转，确实没有我的东西。

　　原本的房间放着陈扬的自行车。

　　被褥和小床都被妈妈扔了。

　　可惜，陈扬的生日被警察的一通电话打断了。

　　「你好，是谢纭的家长吗？」是那天那个年轻警察的声音。

　　妈妈没听出来。

　　不耐烦地说：「怎么了？那死丫头又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

　　警察顿了顿，有些生气地开口：「这里是C市公安局，您女儿已经确定死亡，请于明天上午来公安局办理相关事宜。」

　　妈妈愣住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

　　好半天没有反应。

　　我看见她颤抖着点点头，泪水在眼里打转。

　　陈扬见她情绪不对，忙问她怎么了。

　　她带着哭腔说：「谢，纭，死了。」

　　陈扬嗤笑，「妈妈，今天也是她生日，估计恶作剧整你吧。」

　　「我们班同学都这么玩。」

　　妈妈看他笃定的样子，突然就淡定了下来。

　　谢纭那死丫头就是喜欢恶作剧。

　　「我明天去捉她回来，教训教训她！竟然开这种恶作剧玩笑，简直不像话！」

　　我看着这一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多好笑，她说她要教训我。

　　可是妈妈，你要失望了，我是真的死了。

　　我突然就开始期待，她明天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呢？

　　第二天，妈妈和陈扬一起去了警局。

　　年轻警察带着她走到了停尸间。

　　妈妈越走越愤怒，脸都气红了。

　　她没想到我竟然做戏做得如此逼真，简直就是浪费公共资源。

　　在警察的示意下，她气冲冲地打开门。

　　愤怒地掀开盖在我身上的白布。

　　「你个死丫头！看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她看见了，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