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你,苏稚。」

  顾承泽的脸骤然贴近,捏在我腕间的手越发用力,我怔怔看着他开合的唇,盈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下。

  「顾先生!」梁琛一把拽开他推远,「请不要在这里闹事,否则我会叫保安把您赶出去。」

  「好,很好。」

  顾承泽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不闹事。」

  「你自己选,苏稚。」他朝我丢了个眼神,「是要安稳地待在这里,明天收到我的离婚协议书?还是跟我回去?」

  他…要跟我离婚?

  我浑身一颤,寒意瞬间浸透后背,连指尖都冷得发疼。

  不可以,不可以的。

  我坚持了三年,就是为了等他记起我的那一天,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我跟你回去。」

  耳畔传来顾承泽快慰的闷哼。

  「我去开车。」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我才从梁琛的声音里回过神。

  「苏小姐,你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要是放弃的话,卡在颅骨里的弹片可能会松动,届时你不仅面临失忆的风险,而且还有可能会…」

  「我会死。」我接过话,咧嘴笑了。

  这三年我就是靠着定期治疗,才让弹片没有进去血液里。

  「我知道,但也许会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其实,我没有办法。

  三年前那场毁灭性的事故,我和顾承泽能存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我被子弹击穿头颅,他磕成了重度脑震荡,为保命花光了我们的所有存款。

  到后来,我成了废物。

  每周三次的电针治疗,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样,连自理都勉强,更遑论恢复正常工作。

  我治疗的钱,都是顾承泽给的。

  如今他要收回,也无可厚非。

  「可是…」,梁琛皱眉,为我不平,「他这么对你,你还要死心塌地继续坚持吗?」

  「他失忆了。」

  我笑着告诉梁琛,也在反复告诉自己。

  顾承泽失忆了。

  我只能等他记起我。

  记起我们珍贵的那八年。

  记起M国边境的连天战火,记起那颗贯穿我头颅的子弹。

  是为他而留。

  2

  顾承泽换了辆豪车。

  跟我们之前买的那辆小甲壳虫天差地别。

  我摩挲着真皮椅背,想起从前。

  相爱的第二年,我们为了跑新闻更方便,东拼西凑买了辆二手车。

  狭窄的车厢,硬邦邦的座椅,神神道道的空调和音响。

  陪着我们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我们在车里分过冷透的盒饭,也试过通宵挤在一张薄毯里盯梢。

  可如今…

  那辆小甲壳虫,也许已经被丢进废车场的角落。

  车坏了,就该换新的。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在心里安慰自己。

  直到摸到椅背缝隙里的一根发圈。

  那不是我的。

  为了做治疗更方便,我早就剪掉了一头长发。

  仿佛触电般,我浑身僵硬定在原地。

  我知道那是谁的。

  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方靖。

  其实从踏入副驾的那一刻起,我早该察觉的,不止这个发圈。

  少女心的靠垫,倒车镜悬挂的平安符,都不是顾承泽喜欢的。

  连副驾顶部的小镜子,也被人用口红画了个爱心。

  那是方靖的恶趣味,也是她宣示主权的方式。

  想起她刚入职的时候,老同事都打趣说她像年轻时候的我。

  她的能力、野心、工作时候的拼劲,确实跟三年前的我有几分相似。

  可我不是她。

  至少我不会在有妇之夫的车里刻意留下痕迹。

  我捏着那根发圈,很想问问正在开车的顾承泽。

  问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在我苦苦坚持不肯遗忘的三年里,他却迫不及待地找了别人?

  可是话到嘴边,我绝望又自嘲地闭了眼。

  我都能预测到他疑惑而淡漠的眼神。

  他失忆了。

  这四个字仿佛横亘在我们之间,此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许是折腾了一夜太过疲惫,许是眩晕的毛病再次发作,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耳畔传来顾承泽不耐烦地抱怨。

  「你家的位置可真特么难找!」

  他没好气地打着方向盘,在破败的老式居民楼下打转,「导航都找不到的地儿,你当初买这里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可我没能告诉他,那是他挑的房子。

  当时我们掏空了存款,也只够买下这套两居室。

  狭窄的楼道散发着垃圾的臭味,顾承泽捏着鼻子,不断催促我赶紧开门。

  屋里开着灯。

  顾承泽皱起眉头,「你就是这么浪费我钱的?这种老式电表最费电了。」

  他眼底的嫌恶再次击中我。

  我没法告诉他,自从头部受伤后,我除了无征兆晕厥,还时不时会短暂性视物模糊。

  开灯,是怕回家时摔倒。

  顾承泽抱怨着挤进玄关。

  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险些跌倒。

  「草!」他暗骂,抬腿踢过去,「这么窄的地方非要放个凳子…还是纸皮做的…」

  小象外形的换鞋凳不堪一击,被他一脚踢穿,踩扁在地上。

  我依旧没法告诉他。

  这张凳子是他亲手做的。

  为了省钱,家里的一切都是我们俩一趟趟跑建材市场搬回来的。

  我们窘迫到,连购置换鞋凳的钱都拿不出来。

  是顾承泽念着我有腰伤,熬了两个通宵给我做的。

  可现在…却被他自己一脚踩烂…

  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顾承泽只是失忆了,他并非有意伤害我。

  我蹲在地上默默收拾。

  他穿着皮鞋,昂首阔步踩上客厅的白色地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失忆了。我在心里默念。

  可当他啐了两口,将什么砸碎在地上激起一地烟尘,我再也按捺不住大吼。

  「你干什么!」

  「你吼什么?」顾承泽猛地往嘴里灌水,含糊不清道,「你把什么腌臢玩意儿放桌上了!」

  「哗啦」一声,他把漱口的茶水喷了一地。

  「那是loopy的骨灰!」

  我气得浑身颤抖,冲过去跪在地上,试图一点点收拢回坛子里。

  可坛子碎了。

  白色的粉末撒了满地,早被顾承泽吐出的水凝结成块。

  收不拢了。

  一股热流从脚底迅速贯穿全身,我捏着拳头努力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他似乎捕捉到了我眼底的情绪,眼神下意识躲避,「什么?」

  「Loopy!」我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我们养了五年的小狗,它火化的时候你哭了三天三夜!」

  真是可笑。

  刚刚顾承泽扣喉呕吐逼出眼泪的模样,竟然跟loopy火化那天的脆弱男人逐渐重合。

  可他终归是记不起来。

  「我…我不知道…」,顾承泽别过脸,似有些愧疚,「我失忆了…再说了,这种晦气的东西你自己收好就是…为什么要摆出来…」

  「失忆很了不起吗?失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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