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爸爸已经没有了惨叫的力气。

　　像块死鱼肉一般，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

　　脆弱的呼吸间，我听了他小声地告饶。

　　“对…对不起，我错了…”

　　伴着他的求饶，妈妈面不改色地将种子撒进血窟窿里。

　　大概再过上一段时间，这些蘑菇又会再次长满爸爸的身体。

　　无视了爸爸的求饶，妈妈利落地起身，走在我前面。

　　“走吧，妮儿。”

　　妈妈是什么时候讨厌爸爸的呢？

　　应该就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村子里新搬来的陈阿姨也开了一家粽子铺的时候吧。

　　那铺子就开在我家对门，平时比我家出摊早半个小时。

　　陈阿姨鬓边总留着两缕头发，她长得好看，声音也清亮。

　　卖的粽子的价格又刚好比妈妈卖的少五毛钱。

　　村子里大部分人不是图便宜，就是好色。

　　粽子铺开张的第一天就把陈阿姨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我记得，那天妈妈的粽子只卖出去了一个。

　　是村口的刘大姨买的。

　　她是个碎嘴子，总爱在背后嚼人舌根，挑拨关系。

　　她付了钱，人却不走。

　　站在我们家铺子前说风凉话。

　　“哟，樊妹子，看来你今天是白辛苦哩。

　　我看你家老蒋，一早就排在小陈铺子前了。

　　要我说也是，你最近的粽子味道跟从前也不太一样了啊？

　　只可惜了你，客人留不住，男人也留不住呀。”

　　妈妈没说什么，只是早早就关了铺子的门，一连几日都在房里闭门不出。

　　倒是爸爸出门出得勤，回来的时候笑得满面春风。

　　手里还会提两串粽子，都是陈阿姨送的。

　　我闻过那些粽子，跟妈妈做的比起来差远了，跟外头卖的速冻的没什么区别。

　　一天，爸爸像往常一样约了陈阿姨，接着便一连好几天都没着家。

　　村长带着几个年轻的叔叔挨家挨户地问过了，都没有爸爸的踪迹。

　　最后只有草草结案，宣告了爸爸的死亡。

　　原本还处在低迷期的妈妈却丝毫不被爸爸的失踪所影响。

　　她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里，只在仓库里叨咕东西时才会出门。

　　那段时间，我的吃食都是自己解决的。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妈妈就研制出了新款素粽，大张旗鼓地重新开张。

　　家里的生意重新红火。

　　我本来还在庆幸家里的氛围又回到了出事以前。

　　现在则是笑出不来了。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看着她脚步不停地往厨房走。

　　蘑菇根部沾上的血从木篮子的缝隙中流出来。

　　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随后被院里的尘土覆盖。

　　我听到妈妈小声地嘟囔。

　　“这点菌菇不够用啊……”

　　“得再找个备用的。”

　　我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能装作自己不清楚。

　　但很快妈妈的话语就应验了。

　　对门的陈阿姨，在三天后便失踪了。

　　我跟在村长寻人的大部队后面，搜过一间又一间村舍。

　　最后，一无所获的我在家里的仓库里看到了刚播上种的陈阿姨。

　　她被放置在苟延残喘的爸爸身边。

　　两人的脑袋相互依偎着，倒像是对苦命鸳鸯。

　　03

　　村子里对于妈妈新出的菌菇素粽十分满意。

　　上门买粽子的人便越来越多。

　　这就意味着家里对于菌菇的需求量便与之对应地增加。

　　即使有陈阿姨和爸爸两个培养基，但菌菇的供给量远远比不上对于素粽的需求。

　　妈妈几乎将“培养基”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种子。

　　仍能常常听到妈妈小声呢喃的“不够”。

　　我心底发怵，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阿姨就失踪了。

　　就算在妈妈眼中爸爸和陈阿姨是死有余辜。

　　那若是菌菇不够，后续被妈妈抓来的人不就是真的无辜受害吗？

　　我一边拔下爸爸和陈阿姨身上的菌菇，一边想着。

　　那些菌菇的手感与普通的蘑菇不同。

　　指尖接触时会有滑腻腻的触感，轻轻捏住，就像是掐在婴儿的皮肉上似的。

　　挤压时，根茎里会溢出鲜红的液体。

　　也不知道妈妈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爸爸和陈阿姨活到现在。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妈妈总会在身边看着。

　　自从我接触到菌菇素粽的秘密后，妈妈连门都不让我出了。

　　现在村子里都传言我是妈妈选中的下一代粽娘。

　　可我并不想当什么粽娘。

　　妈妈总是在角落里阴恻恻盯着我，偶尔会抚摸我的脑袋。

　　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着：“妮儿，我只有你了。”

　　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生怕自己哪天没有顺着妈妈的心意，就要被她做成菌菇的培养基。

　　事情的转机是在妈妈出了一次远门。

　　临走前，她将我锁在院子里，再三勒令我不准出门。

　　我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

　　可村口的王小胖爬上了我家院门探头进来。

　　“蒋小妮，我爷爷叫我来找你，快出来玩啊！”

　　王小胖是村长家的小孙子，跟我上同一个班。

　　我俩常约着一起上下学，也还算熟悉。

　　不过因为家里的事情和妈妈的缘故，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去学校了。

　　他是知道我的顾虑的，趴在墙头上朝我伸出小胖爪。

　　“樊阿姨出门去了，我爷亲眼看见的，你别怕，我们早点回来不就成了？”

　　我看着院墙里框住的四四方方的天。

　　又看了看王小胖因为爬墙而涨得通红的脸。

　　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涌出一股勇气，竟然真的翻墙出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翻墙，做妈妈不允许的事情。

　　却没有我想象得那样困难。

　　王小胖拽着我的手腕，将我往他家里带。

　　说是有什么新买的玩具，说什么都要给我过一过眼。

　　村长爷爷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蒋丫头，家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啊？”

　　我被问得心中一咯噔，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也不见我回应，只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有需要就找爷爷，你是小胖的好朋友，爷爷又是村长，会帮你的。”

　　“嗯…谢谢村长爷爷。”

　　很快，我就因为跟王小胖的新玩具彻底忘了这回事。

　　我们玩得忘乎所以，这段时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以至于我甚至忘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渐晚。

　　村长敲开王小胖的房门，神色慌张地说要将我送回去。

　　我这才慌了神。

　　妈妈回家了。

　　甚至可能已经发现我违背她的嘱咐，偷跑出来玩了。

　　04

　　村长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回家时，妈妈正站在门口。

　　她没有点灯，站在一片漆黑之中，让人背后生寒。

　　我攥紧村长的衣角，怯生生喊了句：“妈。”

　　村长也知道坏了事，他好心地开口解释：

　　“都怪我家小胖没规矩，把你家妮子给硬拉出来了，樊妹子，我老王给你赔个不是。”

　　妈妈没应声，只是朝我伸手。

　　“蒋小妮，过来。”

　　我只好松开村长的衣角，快步朝妈妈的方向走。

　　我妈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将我扯得一个踉跄。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整个手腕捏碎。

　　随着院门关上的巨响，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了。

　　我听见了妈妈唇瓣颤动后的声音。

　　“连你也要背叛我……连你也要背叛我……”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抓着我的肩膀疯狂摇晃。

　　“你跟他们说了是不是！

　　你这个白眼狼，我好心把秘密告诉你……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连你也…连你也…”

　　她突然放开我。

　　我整个人在眩晕症失去平衡，身体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虚弱地嗫嚅，想要抓住妈妈的裤脚。

　　她却嫌恶地抬脚将我踹开。

　　“别喊我妈，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她抓住我的头发，拖着我走向仓库。

　　“我也要把你做成粽子…”

　　恐惧更甚，我不断挣扎，背上的衣料在摩擦中被蹭破，

　　院子里的小石子划过我背上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血痕。

　　成年人的力量实在难以对抗。

　　我被她关进了仓库，摆到了陈阿姨身边。

　　腥臭味再次充斥着我的鼻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菌菇的神秘香气。

　　痛感拉扯着神经，我只能强撑着思考对策。

　　怎么办。

　　难道我真的要成为第三个培养基？

　　真的要变成浑身血窟窿，里面长满蘑菇的模样？

　　妈妈掐住我的脸，打断我的思考。

　　“妮儿，等着妈，妈会让你少点痛苦的。”

　　说罢，她走到角落捣鼓着什么东西。

　　等到眼睛适应黑暗，我望向她的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没了生气的癞蛤蟆。

　　她利落地用刀轻轻划开它的肚皮，撬开它的皮上组织。

　　干净利落地剥掉了蛤蟆的皮，将没了皮的蛤蟆递到我脸前。

　　“来，妮儿，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