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纷扰,我在连廊后躲清静。

  他姗姗来迟,拥一身风雪,惊起满院华光。

  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我浑身像被火烫到,抖如筛糠。

  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趁着四下人少,我急匆匆赶过去,状似无意地出声:“奇变偶不变。”

  萧闻清愣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廊下水声如鸣佩环,他紧紧盯着我的脸,声音都颤抖:“阿乔……?是你吗?”

  阿乔是我上辈子的小名。

  我捂住嘴,嚎啕大哭。

  03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因为家中长姐仍在待字闺中,做妹妹的不好先一步成婚。

  于是我和萧闻清继续谈起了恋爱。

  上辈子我们一起出的车祸,我穿到了正和十八年,他却穿到了正和八年。

  遇见我之前,萧闻清已经在古代足足待了十年。他投了个十足十的好胎,成了箫太傅的公子。

  我们像两只互相依偎的小兽。

  在古代,只有我懂他,只有他懂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密友。

  灵魂相契,生死与阔。

  他听我吐槽身边的种种,和我一起回忆前世。

  上元佳节,萧闻清为我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东风夜放花千树,我转头,他在我身前缓缓单膝下跪。

  萧闻清将一枚精巧的戒指戴在我手上。

  “我自己打的,”他指尖仍有粗砺的伤口血痕,看我的目光却比身后烟花还耀眼,“有点丑,阿乔,你别嫌弃。”

  我扑进他怀里,泪流满面。

  萧闻清急促的心跳声,像一场骤然的急雨。

  他温声哄着我。

  人这一辈子,仿佛都是活几个瞬间的。

  而那一瞬间,我死也无憾。

  我满心以为,我们会这样依偎下去。

  直到昨日。

  我和萧闻清去京郊踏青。

  一吻结束,我靠在他怀里,轻声道:“爹娘催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长姐已经出嫁,爹娘便将重心放到了我头上,这几日频频有媒人上门。

  萧闻清身形陡然僵硬,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我一再逼问,他才道:

  “阿乔,不是我不愿意娶你,而是我……已经有婚约了。”

  03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砸得我身形摇晃。

  我不敢置信:“什么……?”

  “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对我很依赖,求着父亲订下了婚约。”萧闻清低声道,“对不起。”

  “阿乔,我只能纳你为妾。”

  见我一脸崩溃,萧闻清上前来拉我的手:“虽然是妾室,但我保证,你若不想见她,婚后我会单独为你买一栋别院。我也绝不会用古代那套束缚你,你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想去哪就去哪……

  “除了名分,一切都和正妻没有区别。”

  我盯着他堪称恳切的神色,冷笑出声。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说,“‘牙刷与男人,不与别人共用。’”

  我狠狠甩开他,嫌恶道:“你这样和出轨有什么区别?”

  萧闻清皱着眉,半晌才出声:

  “那你要我怎么办?悔婚?”

  “你也是现代人,许乔,”他深呼一口气,直呼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被无故退婚对一个古代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闺阁女子艰难。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明意的名节。”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漂亮得我哑口无言。

  我死死掐着掌心,几乎掐出血:“那我呢?你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想过我的名节吗?婚前有私情,这可是要被沉塘的!”

  萧闻清抿起唇:“对不起。”

  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心头涌上一阵悲凉,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小厮赶来,一脸急切地与萧闻清耳语几句。

  萧闻清垂下眼,愧疚地看我:“抱歉,明意心症犯了,我要回去看她。”

  “阿乔,你在这等我,我会来接你的。”

  古代郊外不比现代,说好听点叫原生态,说现实点就是人迹罕至。

  还有猛兽隐没山林间,每年被老虎吃掉的人不在少数。

  我急切地拽住萧闻清:“她病犯了不应该叫太医吗?你去有什么用?”

  “天快黑了,我害怕……你先把我送回去好不好?”

  萧闻清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她兄长在城门口等我。”

  他这句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我心中火辣辣的痛。

  这么遮遮掩掩,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小三吗?

  我手脚发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

  “乖一点,我很快回来。”

  萧闻清只撂下这一句话,转头就走。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一阵恍惚。

  仿佛又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他。车祸来临时,萧闻清毫不犹豫,护在我身前。

  仿佛又看到了他为我戴戒指那日。

  他说:“你看,这像不像海瑞温斯顿?上辈子没能送给你,这辈子,我们也算是有了。”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我,还是在想他的未婚妻?

  深情的背后,原来是深渊一般的欺骗。

  我无力地抱头蹲下,哭到颤抖。

  04

  京中流言仍然纷纷。

  我在家闭门思过。

  午夜梦回,我总想起被萧闻清抛下的那一夜。

  我等啊等,等到天色黑透了,也没等到他。

  深夜的秋风料峭,树影幢幢,宛如一个个鬼影,猛兽的咆哮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

  我哭得肝肠寸断,恐惧爬满全身,想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家。

  不仅迷了路,还不慎摔进坑里。

  等我狼狈地爬上来,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场面。

  一个蓝色衣衫的女子回头,惊讶地“卧槽”了一声,冲我摆摆手:“拜拜了嗷古代人。”

  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面,身形化作一阵流光。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我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向湖边冲去,想和她一起离开,却为时已晚。

  我在湖边待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猎户发现,为我指了路。

  小寒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小姐,街上的人都说,那日是天狗食月呢。”

  我咬紧了唇。

  看来,只要再下一次月食之时跃入湖中,就能回家。

  “萧大人与安王殿下的表妹、骠骑将军的嫡女有婚约,安王殿下对这个天生心症的妹妹很是溺爱。”小寒道,“这事在京中原也不是秘密。”

  “至于流言的源头,暂时还查不出眉目。”

  我脱力地坐在床上。

  这么简单就能打听到的事,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怪我太蠢。

  05

  十日后,爹娘开始给我张罗夫婿。

  对于我私奔的传言,爹雇了人在街坊间澄清。

  但效果微乎其微,我的名声总归是不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相看,只能向下找。

  我坐在雅间屏风后,静静听着爹娘与男方交涉。

  第一位比我大十五岁,夫人新丧,想给儿女找个主母。

  第二位是江南的举人,让我嫁过去回他老家照顾他妈。

  第三位总算好些,家世样貌都尚可,一开口却是陈年裹脚布的味道:

  “我带了算命先生,可否与令媛见一面,让大师看看她是不是宜男相。”

  “我是爹拼了七个女儿才有的独苗,家中三代单传,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

  我听得心气郁结,找借口出门。

  马车辘辘,我闭着眼睛,不断盘算天狗食月的事情。

  砰的一声,整个车厢震颤。

  我从小寐中惊醒,才发现是巷路狭窄,一辆宝盖香车撞了上来。

  一双手掀开帘幕,有人款款走下,姿容明媚,对我一笑:

  “你便是那个和男人私奔的许乔?”

  小寒抓住我的手,低声提醒:“这是李二小姐。”

  李明意上下打量着我,笑容轻蔑:

  “果然长得一副狐媚相。”

  “做出这样的丑事,我要是你,早一头吊死了,哪还有脸出门?”

  她声音并不小,周遭很快聚起一圈看热闹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转头就走。

  却被她一把拽住。

  “怎么,和男人厮混的时候不觉得羞耻,现在倒做作起来了?”

  我忍无可忍:“李小姐,我与你素昧平生……”

  李明意笑容不变,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也有脸说这种话?你勾引闻清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玩玩也就算了,他居然动了娶你过门的心思。”

  “许乔,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感觉怎么样?嫁不出去的感觉怎么样?”

  我震惊地看着她。

  “那些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李明意很爽快地承认了。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我咬着牙开口:“只敢对我发脾气造谣,就这么爱你亲亲夫君?”

  “被我玩过的男人你也要,那就送你了。男人偷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知道你防不防得过来。”

  “你!”

  李明意伸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

  我正想还手,就听见对面车厢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明意,适可而止。”

  是萧闻清。

  原来,他一直都在。

  06

  “你心疼了?”

  面对李明意的诘问,萧闻清避而不答,只牵起她的手,淡淡道:“不是说要去买胭脂么,不去了?”

  李明意却不满意:“你说呀,我打了她,你是不是心疼了。”

  萧闻清淡淡瞥了我一眼。

  这一眼里,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他淡然道:“露水情缘而已,什么心疼不心疼的。”

  “你别把手弄疼了。”

  露水情缘而已。

  我本以为我会心痛到窒息,可惜没有。

  从我胸腔里涌上来的,只有浓郁到想吐的恶心。

  或许从他把我抛下那日,我对萧闻清的爱,就碎裂在无尽的等待与漆黑的长夜里了。

  李明意斜睨我的眼神中是满满的得意。

  她高声道:“闻则,我脾气不好,爱吃醋,可见不得你纳妾进门。”

  萧闻清报以一笑:“我有你还来不及,又怎会纳妾。”

  他温声道:“再不走,你看好的胭脂就被别人买了。”

  “我看谁敢!”

  二人说说笑笑,登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我扶着心口,剧烈呕吐起来。

  07

  我病了。

  昏昏沉沉,食不下咽,整个人瘦了一圈。

  病好没几天,就又看到了萧闻清。

  他送了很多补品到府中,被我退回去后,干脆把自己送上了门。

  “我此番拜访,是想求许大人多留令爱几年。”

  爹一听就炸了:“送客,送客!”

  “女子的青春年华一共就这几年,你还让我多留她几年,到时候熬成老姑娘嫁不出去谁负责?”

  萧闻清郑重地一揖,一字一句:

  “萧某负责。”

  我恶心得想吐。

  爹也道:“萧大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轻巧,可谁敢信?”

  萧闻清抿起唇,目光转向我,低声道:“在下想与令爱单独一叙。”

  “这不合……”

  “爹。”我虚弱地出声,“让我和他说吧。”

  爹的目光在萧闻清和我之间来回游弋,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怒又叹:“你们!唉!你们!”

  他一甩袖子走了。

  我看着萧闻清,胸口抽痛。

  而他温情地看着我,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仿佛他从未欺骗过我、抛下我,仿佛那个冷漠地说“露水情缘”的人不是他。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枣?

  我是他训的狗吗?

  萧闻清沉沉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阿乔,前几日那件事不是我本意。我也没想到,李明意的嫉妒心这么重,竟然当众污蔑你。”

  我恶心到了极点,厌烦道:“你能不能滚?”

  08

  萧闻清答非所问:“其实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你相过亲了,应该知道古代男人的傻逼德性。”

  他怎么知道?

  我不敢置信:“你还监视我?”

  萧闻清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会给你最大程度的自由,你不用守什么三从四德,也可以不生孩子。换了别人,只会将你禁锢在后院中。”

  他抬起头,黑沉眼眸中竟有一丝恳求:“只是一个名分而已,名分有那么重要吗?”

  我没说话。

  萧闻清长叹一声:“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

  “我并非故意不去找你,而是被李明意绊住了脚步。”他轻声道,“我急得快疯了,让家丁去找你却没找到,第二天才知道你自己回了家。”

  “对不起。”

  说得再情真意切,又有什么用?

  林子里有猛兽出没,我一个女子,手无寸铁,就算没被虎狼吃了,也可能被劫匪劫杀、掉进陷阱中……

  如果不是运气好,我早死了!

  “阿乔,你原谅我,好不好?”

  “只要你不计前嫌,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他说,“在这个古代,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光,不是吗?”

  我只是摇头。

  “我不答应,不原谅。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以后我们毫无瓜葛!”

  这话落下,萧闻清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我以为他要放弃时,他长指敲了敲桌面,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阿乔,就算你不答应,你爹也会答应的。”

  “你父亲只是一个七品官,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依仗,他不会抗拒萧家的助力。就算他不答应,要捏死一个七品官,对我而言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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