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月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讥讽笑意。

　　我猛然抬头看着她。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盔甲的声音由远及近。

　　谢沉推门进来，看见李梓月，行了跪拜礼。

　　「回禀长公主殿下，叛军已剿。」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赤着脚跑到谢沉身边。

　　「星星呢？星星她在哪里！」

　　谢沉扫了一眼我的脚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低声训斥我在长公主面前没有礼数。

　　「谢夫人思女心切，本宫也是母亲，当然能理解。」

　　「她女儿为了明月的安危，只身入了敌营。眼下尸首还停在敌营里面……」

　　一瞬间，我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呼不出息。

　　我下意识偏过头看向一边的谢沉。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没否认。

　　一瞬间，我像坠入了冰窟。浑身颤抖，想说什么，手臂抬起又落下。

　　我转身离开。

　　身后，谢沉抓住了我的手。

　　「你身子还很虚弱，现在不能乱跑。」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

　　竭力克制住我颤抖的嗓音：

　　「我不相信她说话的话，我要去找小星，我要亲眼看见她——」

　　「苏禾，你能不能不要意气用事……」

　　谢沉抿着嘴唇，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追上我。

　　身后，李梓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阿沉，明月她这两天吓坏了，一直说想见你。」

　　「留下来，陪我们吃顿饭好吗？」

　　谢沉看了眼我的背影，最终收回目光。

　　停下了脚步，对着李梓月点头。

　　3

　　跑出皇宫，我看见宫人都在忙着打扫宫苑。

　　脸上喜气洋洋一片。

　　「明月公主说了，她最喜欢来御花园赏花，这里一定要打扫干净。」

　　「长公主殿下吩咐，让内务府这几日赶出一批新衣，安慰明月公主。」

　　「哎，这人是谁啊，怎么不穿鞋就跑出去了。」

　　我站在宫门前，看见了那日带我们离开的副官。

　　他正指挥人抬着一个担架。

　　上面盖着白布。

　　看见我，他脸色大惊。

　　「夫人，你的脚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我没有理会他的提醒。

　　腿上好像灌了千斤重的沙子，每走一步都那么费力。

　　副官猜到了我的举动，赶忙想要阻止。

　　我赶在他阻拦前，伸手掀开了白布。

　　星星安静地躺在上面。

　　衣裙已经快辨不出颜色，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是数不尽的伤痕。

　　青红一片，溃烂的，结痂的……

　　她的眼睛和舌头都被挖了。

　　就那么无声忍受着痛苦，无数次期盼自己的爹爹和娘亲会去救她。

　　最终，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我好像也出不了声了。

　　脚步踉跄，跪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孩子呢？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对我笑了啊。

　　叛军要捉的明明是明月公主。

　　为什么最后是我的星星承受这一切？

　　我突然想起了副官，回忆起了他临走前朝我投来的怪异眼神。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马车侧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说啊，你说啊！」

　　副官显然没料到我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他的眼神不敢看向担架上的星星一眼。

　　我在宫外发疯一样，嘶声竭力地质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动静闹得很大。

　　声音传到了长公主的院内。

　　李梓月正让人给谢沉倒酒，自己拿起筷子给他碗里夹菜。

　　外面战乱了两个月，百姓流离。

　　她的宫苑里却吃着新鲜的海鲜和水果。

　　明月公主依偎在李梓月怀中，嘟囔着这身衣服的面料不好。

　　「不是苏州蚕丝的面料，我身上都起红疹子了。

　　母亲，你一定要狠狠整治内务府那帮狗奴才！」

　　说罢，她的目光又看向了坐在席位上的谢沉。

　　「听说谢星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衣不蔽体？

　　真是丢死人了，一个未出阁的女眷，死相这么难看！」

　　李梓月不动声色，给明月使了一个眼神。

　　明月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跑到谢沉身边坐下。

　　攀着他的肩膀撒娇地说：

　　「谢将军，既然你没了女儿，那干脆我做你女儿吧！」

　　「明月！你在胡说什么？」

　　李梓月佯装生气，宽慰谢沉不要把孩子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谢沉道：「明月公主活泼可爱，臣怎么会生气。」

　　这时，嘈杂声传来。

　　有宫人来报，说是谢夫人正在宫门前大闹。

　　谢沉随即放下酒杯，向李梓月告辞离开。

　　他赶到宫门的时候，副官的脖子上已经被我掐出了血印。

　　我发丝凌乱，全然不顾脚上的痛。

　　抓住星星的手，不肯让人把她抬走。

　　谢沉看见我的这副样子，随即脸上不悦。

　　「苏禾，你在皇城内失仪，苏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尸体已经发臭了，来人赶快抬走，不然留在这招惹蚊虫吗！」

　　谢沉让两个士兵将我拉起。

　　我眼睁睁看着星星被人带走。

　　白布被风吹啊吹。

　　最后，变成风筝飞上了天。

　　我手里的那根线，断了。

　　4

　　谢沉用强硬手段将我打晕带回了家。

　　之后的三日里没有再踏入过我的房内。

　　我眼神空洞躺在床上，眼泪已经流干了。

　　下人端来的饭原封不动地又端了出去。

　　谢沉收到下人的禀报，才终于想起了我。

　　「为什么不肯吃饭？」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星星的五官随我，唯独那双眼睛和谢沉如出一辙。

　　可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我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她单薄的身体躺在担架上的惨样。

　　那日我在宫门前，发疯一样掐着副官的脖子。

　　以死相逼，质问他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的。

　　他欲言又止。

　　最后轻声对我说了两个字。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动这么多人，在长安大街上光明正大地做出劫车的事。

　　可是，我不想相信。

　　他可是星星的父亲啊。

　　他凭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入地狱？

　　「谢沉，那日你让副官护送我和星星离开，你是真心想保护我们的安危吗？」

　　谢沉一愣。

　　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她已经死了。」

　　谢沉淡淡地说。

　　语气听不出一丝作为父亲该有的刚刚失去孩子的悲伤。

　　「你舍不得让李梓月的明月公主冒险，所以将星星亲手送去了敌营。」

　　我闭上眼睛，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谢沉没继续说什么，而是在房间里上下打量了一会。

　　过了片刻。

　　「过几日，长公主会带着明月殿下来府里暂住。

　　你要是没事，明日便下床安排下人收拾收拾院子。」

　　说完，他又补充道：

　　「这间屋子朝南，阳光不错。明月公主会喜欢的。」

　　我冷笑一声。

　　撑着手臂，坐起了身子。

　　抄起了旁边的原木枕头，朝着谢沉的方向狠狠砸去——

　　他没料到我的举动。

　　就这么硬生生「哐当」一声砸到了腿上。

　　谢沉吃痛抱着腿，皱眉瞪着我。

　　「苏禾，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休想让李梓月那个贱人带着小杂种住进星星的屋子！」

　　说着，我随即举起另一只枕头。

　　谢沉一甩袖子，面色不虞地留下一句「疯子」后旋即离开。

　　他走后，我才慢慢下床，捡起了枕头。

　　摸到了背面一个凸起的小开关。

　　打开，里面藏着一本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