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哭，也没有告状，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强忍的委屈。

　　他默默地走到电脑前，坐下。

　　那台电脑是他自己攒的，机箱侧面是透明的，里面各种线路闪着幽光。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爱玩些特别烧脑的游戏，有时候我路过，屏幕上都是些瀑布一样滚动的代码，他说那是什么「前端渲染」，是游戏的「骨架」。

　　我只当是现在小孩子的兴趣爱好都这么奇怪。

　　此刻，他小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布满代码的黑色窗口。他面无表情地敲下一行指令，按下回车。

　　下一秒，一个男孩嚣张的声音，清晰地从音箱里炸了出来：「野种！敢占我的名额，你那猪脑子配学奥数吗！」

　　「高氏集团是我家的，我爸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和你妈滚出上海！」

　　是王静怡的儿子，高浩然。

　　我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沐阳关掉音频，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

　　「妈妈，我不是笨蛋，我也能保护你。」

　　「你别为我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能找到那个‘高总’的所有资料，让他不能再欺负人。」

　　我走过去，紧紧抱住他。

　　「宝贝，我们不用那些手段。」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然后，我松开他，坐到电脑前。

　　当着他的面，我打开邮箱。

　　写了一封逻辑清晰、措辞专业的公开咨询邮件。

　　收件人是学校校长信箱和区教育局公众信箱。

　　邮件里，我详细陈述了「有家长误将大额学费充入我儿名下，并希望私下解决，但根据规定似乎不可行」的情况。

　　我请求官方给予明确的指导，如何处理才最合规。

　　在邮件的末尾，我像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据给我打电话的家长说，她是高氏集团高俊先生的家属，不知此事是否会给学校的正常工作带来困扰？】

　　点击，发送。

　　3

　　高俊是在一场重要的并购会议上，接到学校电话的。

　　电话是校长亲自打来的，语气恭敬又为难。

　　校长把教育局转发下来的邮件内容，一五一十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高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妻子王静怡惹出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

　　以及一个想攀龙附凤的底层女人，用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试图讹点钱。

　　他甚至都懒得去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愚蠢，且不识抬举。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校长的陈述。

　　「我会处理。」

　　挂了电话，他把秘书叫了进来。

　　「去查一下，我儿子班上，林沐阳的母亲。」

　　他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不管她是做什么工作的，都给她停掉。」

　　他补充道：「让她知道，什么叫闭嘴。」

　　秘书恭敬地低下头。

　　「好的，高总。」

　　半小时后，我接到了高俊秘书的电话。

　　一个声音毫无波澜，像AI合成的官方女声。

　　「是林沐阳的母亲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林女士，我是高氏集团总裁办的，我姓陈。」

　　「关于您孩子学校的事情，高总已经了解了。」

　　「高总希望我转告您。」

　　「做人要聪明一点。」

　　「不要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影响了自己，和孩子的前途。」

　　赤裸裸地威胁。

　　连一丝一毫的伪装都没有。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随意和轻蔑。

　　我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高俊那张英俊却凉薄的脸。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用钱和权，随意碾压的符号。

　　巨大的荒谬感，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电话那头的陈秘书，显然被我的笑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林女士？」

　　我止住笑，声音恢复了平静。

　　「请转告高总。」

　　「我很期待。」

　　「他会怎么影响我。」

　　挂了电话，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但我没有时间恐惧。

　　我立刻打开电脑，将我这六年来所有的设计作品、国际上获得的奖项证书、所有合作过的甲方的实名好评……全部打包，整理成一份无可挑剔的履历。

　　然后，匿名发给了几个业内最顶尖的猎头，和粉丝数百万的设计大V。

　　邮件标题是：【一份被资本打压的设计师履历，值多少钱？】

　　我需要准备后路。

　　我更需要，准备弹药。

　　高俊，你以为我是蚂蚁。

　　很快，你就会知道。

　　这只蚂蚁，会如何蛀空你的堤坝。

　　4

　　高俊的报复，精准而致命。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最重要的甲方，瑞风集团项目负责人的电话。

　　「林设计师，真不好意思。」

　　对方的语气充满歉意，又带着一丝无奈。

　　「我们合作的那个项目，可能要……暂停一下。」

　　这个项目，是我工作室下半年最大的收入来源。

　　我为了它，熬了无数个通宵，倾注了全部心血。

　　「为什么？」我问。

　　「是我的设计稿出问题了吗？」

　　「没有没有，您的设计稿非常完美！」对方立刻否认。

　　「是……是我们集团上层领导的意思。」

　　「说是，接到了高氏集团那边的招呼……」

　　他语焉不详，但我瞬间全明白了。

　　「我懂了，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电话，巨大的经济压力像一座山，朝我压过来。

　　工作室的房租，员工的工资，还有沐阳的未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王静怡发来的短信。

　　【听说你失业了？】

　　【啧啧，真可怜。】

　　【求我啊，说不定我老公心情好，能给你条活路。】

　　短信后面，还跟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脸表情。

　　我删掉短信，面无表情。

　　下午，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他自称是高俊的代理律师。

　　我们在工作室旁边的咖啡馆坐下。

　　律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两样东西，推到我面前。

　　一份协议。

　　一张支票。

　　支票上的数字，是五十万。

　　我拿起那份协议。

　　上面的条款，充满了羞辱。

　　一，本人林未，自愿放弃儿子林沐阳的奥数班名额。

　　二，本人林未，承诺就此事签署保密协议，永不再向任何第三方提及。

　　三，本人林未，将主动为儿子林沐阳办理退学，并转入其他学校。

　　……

　　每一条，都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

　　不仅要我放弃名额，还要我永远闭嘴，带着儿子滚出他们的视线。

　　律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屑地说：「林女士，高总这个人，喜欢效率。」

　　「这是他认为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他将支票用两根手指捏着，轻轻推到我面前。

　　「五十万，足够你去一个新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了。」

　　「签了字，拿上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对你，对你的孩子，都好。」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支票，看着那份协议。

　　心底的怒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当着律师的面，拿起了那份协议和支票。

　　放进了我的包里。

　　律师的脸上，露出了「算你识相」的满意表情。

　　他戴回眼镜，站起身理了理西装。

　　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请转告高总。」

　　「他的‘体面’，我收到了。」

　　「作为回报。」

　　「我会在他公司最重要的日子里，送上一份大礼。」

　　「感谢他的慷慨。」

　　律师愣住了，随即轻蔑地笑了笑。

　　「话我会带到。」

　　「林女士，好自为之。」

　　律师走后，我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