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孟濡三年,我很了解他。他是个界限感很明确的人。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很快听到孟濡的声音:
「谁呀?」
「不知道,打了一晚上。」
「哦,张沫,忘告诉她了。」孟濡似乎接过电话。
我等着他喊我「沫沫」,然后叼他一顿。
却听到电话里那女孩娇笑,「张沫是谁?阿嚏……」
「怎么了?冷气太足,披上我外套。」
那边,很忙!
我握着手机不说话,听那边温情脉脉地对话。
「喝点热水……」
「……烫……」
「慢慢喝……」
手机大概是放一边了,很久,孟濡才注意还在通话中。
「沫沫,抱歉,手忙脚乱的,忘了给你电话。」
可不,能不手忙脚乱吗?脱外套倒热水劝慰,腾不出手挂机。
我呵呵,「谁呀?女朋友?」
「别乱讲。」孟濡的语气忽然欢快起来,「和你说过的,新文员焦雅婷,比我低几届的那个师妹。」
「她说对我有印象,在学校食堂、图书馆经常看到我。」
我刚想说什么,女声又挤进来,「真的见过你。『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你一眼……』」
女声唱了起来,大概话筒杵过来,孟濡跟着哼,声音透着陶醉,「再也不能忘掉你容颜……」
接着是男女深情合唱,「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
听到「想你时,你在眼前」我把电话扔一边。
小师妹的仰慕让大叔找回逝去的青春。
这桥段,俗,忒俗!
孟濡终究有女朋友了。
3
酒店大堂门口看到丁辉。他没大变化,比上学时更精瘦,面部五官棱角分明,眼神似乎沉稳些。
「好久不见!」捉奸前先叙旧。
他打量一下我运动装扮,「行,这身衣服能追能打,有活力!」
「你有病啊?我没打算打。暴脾气咋没见改?」
从前他就喜欢用拳头说话,加上家里有钱有势,堪称校霸。
但他每次打架又都占理,加上功课又好,男生女生都围着他。
只有我,从不正眼看他。
他以为我傲娇,其实我是怕他。
他追我屁股后头好言好语哄着,答应再不打架。
可后来,他还是打伤人,不得已出国留学。
如今,还想打架?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老公?」
丁辉手伸到我脖子处,我慌忙避开。他手一顿,指指我衣领,「折里面了!」
我自己整理好,不再看他。
他幽幽地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4
丁辉追我,都赖我爸。
我爸啥都好,就是有点懒。
我上大学每个月给我打钱都与众不同。
我家开超市,一到给我钱的时候,我爸便把我的二维码往桌上一摆。
然后那天不论上课还是上厕所,就听见我手机里喊:微信收款88元,支付宝收款39元,红包转账99元……
我红了。
其实我来自普通家庭,骨子里自卑又胆怯。
可在同学眼里我是拉屎都有钱进账的千金大小姐,又红又低调。
所以成功吸引班里富豪霸王丁辉,他开始对我穷追猛打。
我也喜欢他但更怕他。再说他家境富裕爱打架,跟我也不是一路人。
可他说有钱不是他的错,可以答应我再不打架。
我说假千金和真少爷不登对。
他笑了,说钱都是我爸的,我也是个穷光蛋。
几番推拉纠缠,我成了他女朋友。
爱情甜蜜时,我的话对他还有效力。好几次他握紧拳头,但看到我焦急责备的眼神,还是忍了下来。
再后来他觉得我们的爱情对他是束缚,「你拦着我干什么?我非打死那个无赖不可!」
直到他身边出现一个女孩:英子。
英子是个假小子,同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暴脾气,她支持丁辉所有暴力。
「有理你怕什么?打回去!」
丁辉和英子成了忽略性别的好兄弟,他们肆意消散体内过剩的荷尔蒙,维护他们所谓的正义。
可冲突不还手是正当防卫,打回去就是互殴,他们的正义备受争议。
直到大二那天我们在酒吧玩,一个无赖纠缠我,我要报警,英子却骂丁辉:「窝囊废!」
丁辉一拳砸在一脸得意的无赖鼻梁上,造成对方鼻梁塌陷轻伤。
虽然双方和解丁辉家赔了钱没留案底,但学校还是开除了他,他被迫出国求学。
他走我没去送,那天高校辩论联赛决赛。
之后我和孟濡的照片登上各自学校光荣榜。
孟濡软糯的性格与暴虐的丁辉完全不同,他只需默默站在我身边,就会帮我屏蔽掉很多麻烦。
所以有一天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结婚时,我爽快答应。
我从没想过和丁辉再续前缘。
「我不能眼看着你被人欺负。」丁辉握紧拳头。
「那又怎样?」我扶额,「他是我丈夫,我的家务事……」
「你宁可被他欺负也不回来找我?」丁辉压着声音咆哮。
可笑!
「找你干什么?打我老公?」
5
和孟濡结婚是为奶奶,江湖救急。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她只想闭眼前看到疼爱的孙子完婚。
没想到冲喜很灵,奶奶痊愈,我和孟濡只好继续。
这样也好,至少不再被身边人催促。
孟濡女朋友的事我其实比他还上心。
就像亲大哥领新嫂子进门,小姑子总是比大哥还挑剔。
校招巡回宣讲,孟濡邮箱收到很多简历。只有焦雅婷是亲手把简历递到他手中。
孟濡又见校友,难掩兴奋和骄傲。
从此,「焦雅婷」这个名字变成孟濡频频触发的谈资。
他说她聪慧机灵,善于变通,细致周到,是做高级文秘的好坯子。
还说她能歌善舞,性格开朗,天生的社交高手。
那晚,最不喜欢花天酒地的孟濡在会所应酬到凌晨,也许就是因为焦雅婷拉着他情歌对唱。
说不出的,讨厌!生气!
这种心机婊,配不上软糯的孟濡。
有一天孟濡和我在说他还没想太多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乱叫。
毕竟相识多年,他一个眼神我就能看到他心底。
这个电话他看一眼来电瞳孔立刻放大,从沙发上弹起迅速抓起手机。
「雅婷,有事?」
声音柔和,还有他自己都不自觉地关切。
那边并不是焦雅婷,一个女子的哭腔:「孟总,雅婷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你说清楚。」
孟濡突然如困兽,叉着腰来回踱步。
我听着大概意思是焦雅婷给老板汇报工作,挨骂了,哭着跑出办公室,没带电话,她同事兼好友汇报给孟濡。
「这几天她家里似乎有点事,今天又受了委屈,可别出什么事呀!」
「我的文员,和老板隔着好几级,轮得着老板骂?莫名其妙!」
孟濡边穿外套边往外走,甚至忘拿电脑包,返身回来拿,再走!
我忍不住泼冷水,「她成年了,她的电话里还有朋友、同事,或者,男朋友。再不济,你们公司还有人力资源的人,也可以和警察报失踪。骂人的老板都不急,你一个部长这么沉不住气?」
他犹豫,可电话又叫。
激情再次被催促的电话点燃,我泼过去的冷水瞬间气化。
「雅婷毕竟刚毕业,抗压能力弱,莫名其妙挨训一定受不住的。我得回去找她,别出大事。」
说完,小跑着去按电梯,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冷静。
电梯来了,他伸出手朝我敷衍地摇摇,冲进电梯大力反复按着关门键。
电梯关门的瞬间,我看到一个深情男被吞噬了。
拦不住,真的拦不住!
6
「进不进?」
「再等等!」
我和丁辉在酒店门口踌躇,像一对犹豫要不要开房的野鸳鸯。
「算了!」还是别搅黄孟濡的好事,虽然我不喜欢焦雅婷。
我转身要走,听到丁辉在身后「哎」了一声,没了动静。
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
暴脾气的他就算被我劝住,也是要跳脚骂娘,或者挥拳砸东西泄愤。
总是要闹一场的。
「他这样你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我脚步一滞,缓缓回头,「他是我老公,你呢?」
「我是你情人,我愿意!」
「我不愿意!」
不管他是冲动还是蓄谋已久,以他的脾气和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我没被触动是假的。
可是,不行。
转角处回头,看到丁辉丧眉耷眼立在那,我的心就像被钢丝扎穿捆绑。
7
一个人去看奶奶,摸着手上的戒指有点恼火。
结婚那天,奶奶拿出她当年的结婚戒指套在我们手上。
戒指里面分别刻着:相濡、以沫。
孟濡戴着「相濡」,我戴着「以沫」。
今天明明和孟濡约好一起去看奶奶。
他忘了?
无聊中翻看朋友圈,很快寻到答案。
孟濡发了一张照片,戴着「相濡」戒指的手,拿着一张寺庙的上上签。
定位信息是寒山寺。
签的背景是地面,虚化了,但还是能看出两个偎依在一起的模糊人影。
寒山寺,那里有和合二仙——寒山、拾得两位高僧的像,代表着百年好合,求姻缘最灵光。
他求得上上签,和焦雅婷。
不舍、嫉妒、遗憾?心里五味杂陈。
就好比小时候有个玩具,也不喜欢,一直在箱底放着。忽然有一天被别人发现,要拿走,你又舍不得了。
贪念就是这样,既要又要还要,蛮不讲理。
就像丁辉,他从前不愿收敛暴脾气,如今又一厢情愿低头。
8
丁辉再没招惹我,孟濡却突然回家。
结婚后他以上班方便为由住在他原来的公寓,婚房留给我。
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在阳台一根接一根抽烟。
我上前询问,他递给我一张纸:待岗审查通知。
公司有人举报他收受贿赂,以不正当手段谋求业绩,等等。
软糯的孟濡工作兢兢业业,分明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连累雅婷也停职了。」孟濡一脸懊丧。
拔出萝卜带着泥,能把两人一起处置的,只有丁辉。
我悄悄发信息过去:「你干的?」
丁辉似乎早等着我问,秒回:「对!」
「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
「不能!」
这股霸气也没谁了!
「你想怎样?」
「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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