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爸爸去世后的第三年，妈妈死于心脏衰竭。

　　去世那晚，她拉着妹妹的手，依依不舍。

　　「小河，你是姐姐，以后要多照顾妹妹。」

　　「可惜，可惜妈妈不能看着你们俩长大。」

　　床边，妹妹贴心地拧开一瓶橙汁，一点点送到妈妈嘴边。

　　「当然看不见啦。」

　　「难道我还要让你活到，你把我们送去换彩礼的那天吗？」

　　「哦，不对，不是我们，只有我。」

　　她语气嘲讽，瞥向我额头的伤疤。

　　「姐姐太丑啦。」

　　妈妈惊恐地看向小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用力抓住身下的床单，退缩着避开小溪递过来的果汁。

　　「你。是你？」

　　话音刚落，妈妈不断地摇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

　　「小溪从小就最乖最听话，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皱眉，心疼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妈妈。

　　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打落。

　　「别碰我！你个扫把星！」

　　「如果当初不是送你去医院花了钱，你爸怎么会在家里愁得买醉！」

　　「他要是没醉，怎么会闻不到煤气的味道，怎么会抽烟引起爆炸！」

　　「都是你！都是你！」

　　「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流掉的！要不是他们说。」

　　强烈的情绪起伏让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她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呻吟着。

　　声声喘息里，妹妹无奈地看向我。

　　「姐姐，你看，妈妈这么傻。」

　　「和她生活在一起，未来有什么好日子呢？」

　　「你！」

　　妈妈睁圆眼，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不甘地咽气，

　　眼前腾起一层水雾，我扑倒在她身前。

　　那双从未牵过我的手变得冰凉。

　　身后，妹妹一面清洗着果汁瓶，一面轻快地哼着歌。

　　曲调悠扬，歌词无比熟悉。

　　在过去的三年里，每个晚上，她都在我身侧，快乐地哼唱。

　　「姐姐，姐姐，你别怕。」

　　「轰隆一声煤气炸，爸爸不见啦。」

　　「果汁里面毒药加。」

　　「咱们的好日子，就快到啦。」

　　妹妹口中的好日子，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到江城孤儿院的第二年，有富豪前来挑选助养的对象。

　　「顾总，沈溪是我们这儿成绩最好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平时在这里表现也很好。」

　　面对助养人，院长热情地将妹妹推到前面。

　　我在房间一角，暗暗观察着眼前的画面。

　　在孤儿院的两年，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尽管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却显得气质纯净出众。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坦诚自信地看向院长口中的顾总。

　　可后者，却在四目相接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成绩好固然重要，但我看中的不是当下的成绩，而是未来的潜力。」

　　她开口，声音竟是意外的好听。

　　我原本以为，名扬江城的企业家，会是个杀伐果决的模样。

　　见顾总的话锋不对，院长将妹妹推到一边。

　　「说的也是呵呵，沈溪这孩子虽然聪明，但是她们家基因不大好。」

　　「您看，同样是她爸妈生的，她姐姐就很一般，成绩吧，不说挂车尾，但也就那样。」

　　「您上这边儿再看看，这几个孩子，可都。」

　　话音说得轻快，转瞬间，妹妹就被排除在外。

　　最终被选定的是另一个女孩，刘念。

　　「给你三天时间，和这里的老师和朋友们告别，然后我接你回家。」

　　顾总温柔地抚摸着刘念的头发，后者扑闪着眼睛，笑得很甜。

　　可三天后，顾总接走的，却是我和妹妹。

　　（四）

　　刘念在临出发的前一天出了意外。

　　晚上出来上厕所的孩子发现，刘念从楼梯上摔下。

　　尽管送医及时，刘念还是落下了残疾，且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智力受到影响，

　　「可怜，我会付这孩子的医药费，但助养的话——」

　　「还是找个其他的孩子吧。」

　　闻讯赶来的顾总眼神闪着奇异的光，在周围期盼的脸上转了又转，最终落在妹妹的身上。

　　「沈溪是吧，未来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呀？」

　　妹妹哭得红肿的眼睛闪烁着惊喜的光，犹豫片刻，开口道。

　　「那我，可以把姐姐一起带上吗？」

　　「您放心，姐姐只是有点偏科，我会帮她补习好，把她照顾好，绝对不让您操心的。」

　　「我也不要新衣服，平时也吃得少，只要和姐姐一起生活就好。」

　　话说得哀婉恳切，顾总一怔，眼神缓缓歇落在我身上。

　　「既然这样，那就把你姐姐一起带上吧。」

　　她站起身，似笑非笑。

　　「放心，两个孩子，顾家还是养得起的。」

　　「毕竟我这辈，有三个兄弟姐妹呢。」

　　我抓着衣角，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顾总的话里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惆怅。

　　然而这惆怅转瞬即逝，来不及抓住。

　　就像我那晚来不及抓住，掉下楼梯的刘念一样。

　　刘念是妹妹推下去的。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到走廊上，和刘念告别。

　　为着怕妹妹伤心的缘故，我不敢当面表现出和她关系好。

　　「从小外婆就教导我，读书改变命运，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去江城中学读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刘。」

　　走廊上，刘念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她用力握住我的手，殷切道。

　　「我知道的，其实你很聪明，有的数学题，你的思路比我更快更好。」

　　「沈河，加油，我们江城中学见。」

　　我一怔，随即苦笑。

　　「可是江城最好的中学学费那么贵，就算我考上了，院长也不会让我去读的，我那么努力学习干嘛呢？」

　　「孤儿院的饭菜还那么寡淡，吃得我肚子里馋虫都出来，我实在没心思熬夜刷题。」

　　我诚恳地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刘念，你好好在顾家努力，我在新闻上看到，顾家是家族企业，未来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顾总呢！」

　　话说得亲亲热热，可下一瞬，走廊拐角处出现妹妹的身影。

　　她的眼睛烧得通红，原本清秀的脸上五官狰狞。

　　「就你？你也配？」

　　「想继承顾家是吗？下辈子再说吧！」

　　她冲出藏身的角落。用力推向刘念的后背。

　　单薄的身影在楼梯上滚了又滚，我试图伸手，却被妹妹拉回。

　　她的力气那么大，我用力拧着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姐姐，你要是敢说出去。」

　　「信不信，下一个被我推下去的，就是你？」

　　毒蛇吐信般的警告里，我心底浮起一丝微笑。

　　我怎么会说出去呢？我的好妹妹。

　　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

　　你再不动手的话，我可要，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