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他一笔一画写下一封遗书，我想抢走那支破笔，可是却什么也干不了。

　　我死后一直不能离开他的身边太远，所以他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他塞钱托人打听到了我心脏受捐者的信息，说实话，尽管我知道这是违规操作，但也还是忍不住好奇拥有我心脏的人是什么样子。

　　听说是个20来岁的女孩子。

　　我和李时安一起去医院看了她，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女孩，让人看着很心疼。还好她心脏移植手术做得很成功，估计以后就会胖点了吧。

　　她看到李时安时很好奇，「您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指了指女孩的心脏，「我是……向澄的家属。」

　　李时安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说到我的名字时明显哽咽了一下，「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女孩愣了两秒，然后善意地笑着张开双臂，「可以的。」

　　等李时安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笑里带着解脱。

　　我看着他的侧脸，越来越慌张，「李时安，你是智障吗？你才28啊！」

　　「殉情这种事你有胆子做，我都没脸承认。」

　　「你不怕死，我还嫌丢人呢！」

　　「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可却救不了一心求死的李时安。

　　他拿着刀在手腕上比画了几下，然后重重地划了下去，血很快就涌了出来。

　　伤口那么深。

　　我想按压住他的伤口，可是我做不到。

　　我跪在地上崩溃极了，我求神拜佛想要有人能来救救我的爱人。

　　3.

　　听见开门声，我迫切地抬起头。

　　不是李时安，是邻居方阿姨，「哟，你这小姑娘怎么坐在楼道里啊，你是谁家的啊？还是来找人啊？」

　　我想说我是来找李时安的，可又胆怯地不敢张嘴，生怕听见噩耗。

　　「阿姨，这家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是来找时安的啊，他搬走了，不住这里了，你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还活着就好。

　　「我打了，可是号码已经注销了。」我委屈极了。

　　天知道当我一睁眼发现又活过来的时候，有多害怕和激动，等我差不多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给李时安打电话，听到电话是空号的那一刻，我的天都塌了，我以为他……

　　我本想给哥哥和父母打电话，可是当年还是我亲手帮他们设的拒接陌生来电。

　　「那孩子电话号早换了，前几年有个小姑娘老骚扰他，他一气之下就……」方姨突然停住狐疑地看着我，「你不会就是那个小姑娘吧？这都两年了，你还没放弃？」

　　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他远房亲戚，考上这儿的大学来投奔他的。」

　　方姨的表情还是半信半疑。

　　「您不用把他电话号码告诉我，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就成，行吗？」

　　以前的时候，方姨经常会做了好吃的分给我们，她是个善良的人，经不住我的哀求，当着我的面掏出手机打给李时安。

　　「方姨，怎么了？」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时候，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哎哟，时安呀，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哦，就坐在你家的门口勒，她说是你家的远房亲戚。」方姨突然拍了下脑门，「啊，对了，我忘问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涔月。江水向涔阳的涔。」我咬字清晰，相信电话那头的李时安一定能听见。

　　江水向涔阳，澄澄写月光。

　　这句诗是我名字的出处，初知时李时安惊艳不已，还说以后给闺女起名就叫——涔月。

　　我听到那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方姨，您能先带她在您家坐会儿吗，我很快就到。」

　　李时安的声音急切。

　　4.

　　我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方姨递给我一杯热水，「没想到你还是真是时安家亲戚哟。」

　　「姨，这几年，他过得好吗？」我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出口。

　　「唉，前两年，小向大夫车祸走了，时安这孩子的精气神好像也被带走了，还自杀过，手上那么长个疤哟，看着就疼。」

　　「这两年，他回来得少了，只偶尔才回来一趟，看着状态还行，也不知道走没走出来。」

　　我眼眶通红。

　　死而复生这件事情真的很骇人，尤其是我每次照镜子，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刚醒时我害怕极了，莫名其妙占了一个陌生姑娘的身体，我不断地怀疑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她？

　　过了很久我才从这姑娘的日记和旁人的话语中明白了事情的由来。

　　这小姑娘和我同名，不过她叫向橙，橙子的橙，她是个孤儿，最喜欢的水果是香橙。

　　因为长年被同学欺负，她应该是得了抑郁症，终于在一个阴雨天，选择了跳河。

　　有好心人发现救了她，但由于晚了一步她还是死了。

　　于是我就到了她的身体里。

　　很离谱，但不得不说，我弄明白来龙去脉以后，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是……卑劣的窃喜。

　　敲门声响起，我的心好像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

　　「应该是时安到了，还挺快呢！」方姨起身要去开门。

　　我拦住了她，「我去吧，姨，谢谢您，以后我再来看您。」

　　打开门前，我想了很多，最想的就是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打开门后，一眼就看见消瘦的李时安，一米八几的个子，看上去只有120来斤。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我只哽咽着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你……是？」他看我的眼神陌生而茫然。

　　「可以等下再说吗？先带我回你家可以吗？」我心酸极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里的门。

　　我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自己换上。

　　忽略他看着我怪异的目光，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李时安，我回来啦！」

　　他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后是激动，最后是狂喜，「向澄？」

　　我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眼前一黑。

　　鼻子撞到他坚硬的胸膛，还是熟悉的苦橙味，「李时安，我好想你啊！」

　　他死死地抱住我，「澄澄……我不是在做梦吧？」

　　5.

　　一个人保守秘密真的太难了，我竹筒倒豆子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李时安。

　　他一直温柔地注视着我，安静地听着我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小安子，快接电话呀！小安子，你怎么还不接我电话！”

　　这是什么鬼铃声，我有点蒙圈，然后疑惑地瞧了瞧李时安。

　　他也挺尴尬，脸唰地就红了，「我去给你弄点水喝，你嘴唇都有点干了。」

　　我确实也有点渴了，于是点了点头。

　　李时安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接起了电话。

　　「于暖暖，你什么时候改的我铃声，过分了啊！」

　　「你说，怎么了？」

　　「嗯，我知道了，你……」

　　后面他说什么，我就听不清了。

　　「温度正好，喝吧。」他递过来的杯子很漂亮也很陌生，我是个杯子控，看见好看的杯子就走不动路，但是我不记得之前有买过这样的杯子。

　　「杯子很好看。所以……是女朋友？」我死死地攥住手里的杯子。

　　「女性朋友。」听见他坦坦荡荡地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我的头，「这个杯子，是那天我想送给你的纪念日礼物。」

　　「我很喜欢，谢谢。」

　　说完这句话后，我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和李时安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认识的，他是被孤立的转校生，而我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学习委员。

　　有天我因为在老师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走晚了，回教室取书包的时候，发现他正偷偷地哭。

　　知道他为什么哭以后，我把老师给的棒棒糖塞进他手里，「这点事有什么好哭的嘛！以后我跟你玩。」

　　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了我的小跟屁虫，我们一起上了同一所初中，高中。连考上的大学都只隔了一条马路。

　　我神经大条，又学得医，忙得要死，所以直到他毕业那年跟我表白，我才知道他也喜欢我。

　　是的——也。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里都是温柔宠溺的笑意，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好像他本身就会发光。

　　熟悉的心跳加速感再次出现。从上高二后，每次李时安摸我的头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我激动地扑进他的怀里，有点语无伦次，「李时安，你居然喜欢我，啊啊啊！」

　　他搂紧我，甚至打了磕巴，「我，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

　　我甚至快要哭出来，「李时安，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曾经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暗恋，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后来我们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后，李时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许我再跟他道谢。

　　他说，很多次他都鼓起勇气想表白了，但是我的每一声谢谢都好像在告诉他，我们的关系远没有那么亲密。

　　他还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至于只是做了一点小事，就被郑重感谢吧。

　　更何况，他喜欢我，觉得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甘之如饴。而且如果真要道谢，也应该是他谢我从小的爱护之恩。

　　给我说得老脸一红。

　　所以从那之后，我再没对他说过谢谢。

　　6.

　　良久我才开口，「对了，我先回的家，可是房子已经卖了，我爸妈和我哥搬到哪去了啊？」

　　李时安抿唇，眼里带了些伤感，「澄澄，当年你车祸后，二老悲伤过度，身体就不太好了。后来第二年，爸脑出血去世了。妈整日郁郁寡欢，身体更差了，没办法我和向煜只能商量着把老房子卖了，给妈换个新环境。」

　　我忍不住地战栗，泪水夺眶而出，「都是我的错，李时安，我想回家。」

　　「澄澄，你别哭，我先给向煜打电话解释一下，你知道的，这个事挺难以置信的，然后我再带你去给爸上坟。」

　　「至于妈那边，她去年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们最好提前商量好说辞，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谢谢，谢谢你。」我接过他递来的纸，放声大哭。

　　李时安看了我几秒，长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一旁给我哥打电话。

　　二十分钟以后，门被急切地敲响。

　　我连拖鞋都顾不得穿，飞奔着打开门后直接扑进了我哥怀里，「哥，哥，我好想你啊！」

　　「是澄澄？」向煜接住我，然后又有点迟疑地推开我。

　　我刚想点头解释，看见我哥身后有个女生在打量我。

　　「进来说吧。」李时安走过来迎他们进屋。

　　我看见那个女生再看到李时安后，眼睛亮了亮。

　　「她怎么也来了？你跟她说了？」李时安皱眉问我哥。

　　「暖暖刚好在家，她问我去哪，我说来见你，她就跟来了。」我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我什么也没跟她说。」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暖暖这个名字，我对这个名字有种熟悉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她很快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开始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

　　李时安应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我的事情，于是带着我哥进了书房。

　　我朝女生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向橙，橙子的橙。」

　　她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握住我的手，「你的名字跟煜哥的妹妹简直一样诶，不过她是澄澈的澄。我叫于暖暖。」

　　「澄澄，你进去吧。向煜有事跟你说。」

　　于暖暖看见李时安从书房里出来，开心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沙发，「李时安，你过来，我跟你说哦……」

　　我推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李时安坐在了她旁边，偏着头耐心听她讲话，嘴角微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