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议论声被海风撕成玻璃碎片,将我仅剩的自尊割得七零八落。
林壑蹲在我面前,眼神中带着深深的遗憾。
「渺渺,孩子没礼貌,你这个做妈妈的要教他,不然以后长歪了,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原来他也知道林希慈没礼貌?
可这三年来,他一直在纵容林希慈对我发脾气。
我越教,林希慈越是叛逆。
有一次他为了报复我,故意在我的水杯里放药。
我腹痛难忍想去医院,他却将我锁在房间里。
没收我的手机,不许我给林壑打电话,更不许保姆、管家靠近我。
「你死了,小微妈妈就能回来了。」
从那次起,我再不跟林希慈说话。
他的未来我也不关心。
3
林壑让林希慈给我道歉,林希慈哼了一声,直接跑了。
林壑纵容的小恶魔,如今也不太听他的话了。
外骨骼重新开机,我被林壑扶着站起来,手挽着手路过八卦者们的眼前。
好像我们本就是感情深厚的夫妻。
仿佛我刚才只是意外跌倒。
「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林希慈得意地朝我挥手,游轮护栏外挂着我的摄像机。
我悄悄藏在行李箱的摄像机。
雪崩前,我正用它拍摄刚出生的小雪豹。
还没来得及剪辑,便被林壑没收了。
半年前,我忍着恶心扮演机器人小微,林壑高兴了才把它还给我。
我小心翼翼擦了又擦的摄像头,此刻正一下一下撞在钢铁栏杆上。
我本能地想要抢回来,却被林壑拉住。
他的眼神极其冰冷。
「渺渺,我真不该将它还给你。」
而前方,林希慈再度出声:「妈妈,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就把它丢了。」
「不能丢!」我挣脱林壑,喊得太急,一口海风灌到肺里,呛得我胸口刺痛,不断地咳嗽。
林希慈却恶趣味地笑起来:「原来在妈妈心里,我还没有一台摄像机重要。你是我妈妈,你最在意的应该是我。」
林希慈突然松了手。
我冲过去时,正好看见摄像机砸在海里。
跟巨大的游轮相比,它小得像一颗花生。
连浪花都溅不起来。
我气得抬手想打林希慈,却被林壑死死攥住手腕。
「他才8岁,你为了区区10万的摄像机,跟自己的孩子计较?」
刚刚还缩脖子的林希慈瞬间有了底气,不屑地说:「大不了我拿压岁钱给妈妈买1万台一模一样的?」
我盯着林希慈:「那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作品。」
「反正也没有人看。」林希慈嘲讽地摊开双手,「爸爸,你说是不是?」
「丢了也好,省得天天惦记。」
4
林壑一早就给我准备了晚宴的礼服。
我任由造型师打扮,挽着林壑的手臂走入衣香鬓影的名利场。
这一夜明月高悬。
我开着快艇离开了游轮。
月亮就在前方,但我永远也追不到它。
就像我永远也逃不开林壑的控制一样。
仅半个小时,他就追来了。
「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芯片的?」
离开时,我拿走了保险箱里的芯片。
它是第一个生出自我意识的AI,它的设计者刚好死在这片海域上。
它的价值不可估量。
「你拿稳些,别掉下去了……」林壑的声音在颤抖。
我冷笑:「还是丢了吧,省得你天天惦记。」
林壑顿时一噎。
刀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林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把它丢下去,给设计师陪葬;要么我从这儿跳下去,你的户口本里备注『丧偶』。」
我和林壑的初见,也在这片海域。
那时我第一次跟着老师拍虎鲸,林壑说,我专注追逐的样子很迷人。
后来,我去云南拍大象、西藏拍藏棕熊、长白山拍紫貂……
他总是与我不期而遇。
他向我表白时,满是鲜花的礼盒里,放着最新款的顶配摄像机。
可惜我俩离婚前吵架,他亲手将那台摄像机砸碎了。
也是那时我才意识到,林壑对女友和妻子,有两套不同的标准。
他爱我鲜活勇敢、充满生命力。
又恨我不能做贤妻良母,日日送他上班、夜夜等他回家。
「我两个都要!」林壑已经恢复冷静,语气带上了威胁,「你和芯片,但凡有一个出事,我就让你父母无家可归,让你外婆无药可用!」
我上小学时,父母就离婚了,他们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我去哪边都感觉自己是外人。
只有外婆会给我独一份的偏宠。
可是她生病了,浑身插满了管子,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我也一样。
5
咚!
装芯片的金属盒被我丢入水中。
林壑连忙让人去捞。
而我趁机开着快艇冲出包围圈。
谁料,林壑居然不守着捞芯片,直直朝我追来。
海风将他的呼喊碾得粉碎,我俩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鱼雷在我前方炸开。
林壑的快艇居然装备了武器!
「这里是公海,你那点油根本开不回去,你会死的!」
「沈渺!只要你回来,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乌云掩住了月亮,我看不清林壑的脸,却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
他的眼睛一定特别深情,轻而易举就让人相信了。
这样的话,他之前就跟我说过。
「渺渺别跳!下面都是玫瑰,你不仅摔不死,还会被划得满身是伤。你回来,我们好好谈,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林壑提起了他的童年。
母亲追逐事业,父亲不闻不问,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却依旧被霸凌、被嘲笑。
他不希望林希慈成为第二个他。
他要求我为孩子无限付出,不过是在治愈自己的童年。
他也没有多爱林希慈。
但我还是与他达成交易,尽量学着机器人小微的方式照顾林希慈,以为自己有一天真的能逃离庄园,重获自由。
我翻遍了育儿资料、逼自己进入讨厌的厨房、事无巨细地为林希慈筹备同学聚会、不厌其烦地完成林希慈一个又一个离谱的要求。
到头来,林壑却翻脸不认帐。
「你明明已经学会了做一个好妈妈,为什么不能进一步做一个好妻子呢?」
「你就是个残疾人,没资格再追求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待在家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6
我不会再相信林壑的谎言。
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到游轮上。
快艇继续往前开,看起来漫无目的。
林壑时不时发射鱼雷,却始终无法阻止我逃离。
朝霞从天边升起时,燃油耗尽。
直升机正在给林壑送补给。
一夜海风,给林壑增添了几分破碎感,那张英俊的脸在金色的阳光下,竟莫名让人心疼。
可他说出的话,却让我无比厌憎。
「你看,没有我,你哪儿也去不了。」
我漠然地看着他,心底生出一股悲凉:「你错了,我还可以去海底」
「沈渺,别那么任性。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不管小慈,他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必须为他负责!」
「我怎么没有为他负责了?离婚的时候他才三个月,法院怎么判他都该跟我,是你以钱压人!是你拦着不让我见他!更是你给他灌输『妈妈是坏女人』的思想,让他小小年纪就生出弑母之心,怎么掰也掰不正!」
明明是林壑教坏了林希慈,却要我负责。
好没道理。
我不想再跟他吵,走到快艇边缘,遥遥看了一眼金色的太阳。
远处,似有海洋生物靠近,激起一片白色的雪浪。
林壑大约意识到我的决心,控制器一按,我的右腿立刻失去了支撑。
我重新成了残疾人。
「渺渺我错了,你别乱动。」林壑慌张地靠近。
我扶着栏杆,感受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语气缥缈又绝望:「林壑,放过我吧,看在你曾经爱过我的份上。我真的不想变成机器人……」
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我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失去了追逐梦想的机会,我不想再失去我自己的思想。」
林壑解释,那都是林希慈乱说的。
他根本没打算给我移植芯片。
可是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突然带我出来,还带上了芯片。
「渺渺,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7
林壑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我再不看他,毅然决然地跳下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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