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和闻归是在考古队伍里认识的。

  西北风沙大,古城遗迹坍塌的时候,有个男生把我护在了身下。

  是院里长得最帅的那个男同学,叫闻归。

  考古艰巨,路途遥远。

  风沙把我的戴着面纱的脸吹得又红又干,他却在满天的星星下说我好看。

  我们一起看过大漠狂沙,看过黄土莽原,看过西北荒凉辽远的风。

  我们赏过林芝桃花,看过银河星空,也在大雪纷飞里同游过八廊街。

  这是我们相爱的道路。

  这条路会一直延伸下去,延伸到我们白发苍苍却仍双手紧握的那天。

  我和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在去民政局领证的路上。

  阳光正好,风中有栀子花香。

  闻归还在兴致勃勃地和我说,他想要给我一场终生难忘的婚礼。

  我笑着捏他,说我要穿一身红裙,和他在大漠里拍婚纱照。

  没想到途经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

  前方大卡车突然急刹车,钢管一瞬间轰然倒塌,直直朝身后的小轿车而来。

  意识的最后时刻。

  我解开了安全带,挡在闻归身前。

  钢管横穿了我的身体。

  可惜啊,他等到了他的婚礼。

  但我没等到这一天。

  我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缕魂魄。

  我看着他躺在床上,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自己:

  “我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脚上重新绑好的绷带又开始渗出血迹。

  他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脖颈,想要把自己掐死。

  医生护士猛地冲上前将他按住。

  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食欲不振,精神衰弱。

  窗外春光明媚,他却望着春景流泪。

  哎,你说,为什么这医院窗外,恰好种的是我最爱的花呢?

  闻归精神错乱,某一天,趁医生和护士不在的时候,从三楼病房里跳了下去。

  摔下去后,他就失忆了。

  他忘了我,忘了为救他死在同一场车祸中的我。

  医生说,这是他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失忆后,他翻着他的日记本,知道一个叫微微的女生对他很重要。

  这个微微留着短发,笑起来明媚又灿烂,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金色的影子。

  这个微微手臂上有个月牙形疤痕,她总嫌弃它难看,可他却喜欢亲着这一处,说很可爱。

  这个微微在背上纹了他的名字,凶巴巴地对他比着拳头,说如果他敢洗掉,他就完了。

  这个微微是他的爱人。

  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想起来了,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

  意思是,天黑了,天黑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3

  江念微住进了我和闻归共同的家里。

  早在闻归还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就来过。

  她把墙上挂的,桌上摆的,所有有我的照片都扔掉。

  换上了自己的照片。

  我喜欢和闻归一起对着镜子刷牙。

  刷完牙后,闻归总会把两个杯子杯嘴对杯嘴地摆放着。

  我笑他幼稚,他就惩罚似的把我圈在怀里。

  江念微把我的那个杯子扔了,换上了自己的杯子。

  如果不是看她收拾,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已经在这个家里留下了这么多痕迹。

  闻归出院后,回到这个家的时候。

  家里基本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都被换新了。

  除了我和他共同养的一条狗,叫饭团。

  饭团这个名是他取的,他说,“每到要吃饭的时候它尾巴就摇得贼欢,这么爱吃,叫饭团吧。”

  闻归和江念微进门后,饭团还站在家门口,对着楼梯口激动地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我心念一动,差点要流下泪来。

  饭团没有看到我的身影,它这是在等我。

  闻归忘掉了我,可和我朝夕相处的小狗没有忘记我。

  往日如若是见到我,饭团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我冲过来,向我撒娇。

  我好想好想抱抱它。

  可是怎么办,饭团,妈妈再也出现不了了。

  闻归蹲下身,抚摸着饭团:“怎么了,饭团,还在看谁呢?爸爸妈妈这不都在这了。”

  江念微脸色微变,稳了稳心神,凑上前去,想要抚摸饭团:“饭团,妈妈在这。”

  没想到饭团却后退了一步,露出牙齿和爪子,凶狠地朝她狂吠不止。

  我眼睛控制不住的酸涩。

  之前江念微扔掉我东西的时候,饭团也是这样在旁边犬吠不止。

  跑去咬她的衣服,想要阻止她。

  江念微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脸色已经不算好看。

  闻归急忙将江念微护在身后:“饭团,不能这样不听话,这样是不对的。”

  他揽着江念微,安慰道:“微微,饭团太久没见你了,可能有点不习惯,之后就好了。”

  那副架势,就好像饭团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住。

  饭团没有错。

  闻归,你不要,不要这么对它。

  4

  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跟着江念微出去遛狗。

  我皱了皱眉。

  江念微不是这么心善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遛狗?

  她戴着黑色帽子和黑色口罩,牵着饭团来到了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离家已经很远了,而且,我没有带饭团来过这个地方。

  意味着,饭团不会被人发现,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

  江念微警惕地左看右看,走进了一个小巷子。

  巷子没有人,昏暗的路灯把一人一狗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念微踢了踢饭团,冷笑一声:“你不是想见你妈吗,你就在这里,等她等到死吧,因为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放过你这畜生的,没想到你认定了她,死也不接受我。”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是你这畜生逼我的。”

  话音未落,江念微就把绳子拴在巷子里的一根钢管上。

  我不敢置信,江念微这是要弃养饭团!

  也是,江念微是个聪明人,她不敢赌。

  饭团可以不听话一次,但如果是次次不听话呢?

  这次可以是很久没见,饭团还不习惯,但之后还能用什么理由?

  她是个冒牌货,她怕闻归迟早有天会察觉到端倪。

  她不可能放任任何可能暴露她的不确定因素在身边。

  江念微转身就走,留下饭团在身后不断地犬吠着,她也没有回头。

  “不要——”

  我想阻止,却扑了个空,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看着。

  差点忘了,我已经死了......

  死人怎么能阻止这一切呢?

  饭团还在不断地叫着,它也意识到了这个女人,想要把它扔在这里。

  我看着饭团,不知不觉就被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想待在它身边,抱抱它,像以往每一次它扑到我怀里使劲蹭我一样。

  灵魂却不受控制地随着江念微飘走。

  饭团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我猜到江念微不会善待饭团,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弃养了它。

  她还绑着饭团,要是它饿死了怎么办?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哽咽着,饭团,我对不起你。

  一回到家,江念微就扑到闻归怀中,脸色惨白,眼如雨下:

  “阿归,怎么办,都怪我,我只不过是买了个水果,饭团就自己跑了。”

  5

  江念微伤心得哭晕了过去。

  闻归想要发寻狗启事,江念微却虚弱地摇了摇头:“算了吧,有可能就是饭团不喜欢我们,不想要我们做它的主人呢?”

  闻归为了安慰她,第二天一早,带她出门散心。

  他带江念微去的......竟然是我们大学时候最爱去的冰室。

  江念微问他:“阿归,你怎么突然想吃冰啊?”

  闻归怔了一怔:“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老板没有变。

  他曾是我们大学的学生,因为和爱人走散了,所以便开了冰室等她。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固执己见,待在原地不肯挪移。

  头发白了,腰背也弯了,头发却仍梳得一丝不苟。

  他当时笑着和我们说,万一哪天他爱人就回来了呢?

  我看了看价目表,原来现在已经出了双拼的了。

  我爱吃草莓味,闻归爱吃薄荷味。

  如果当初就有双拼的,我们也不必每一次都在口味上争论那么久。

  见闻归来了,老板眼睛一亮,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啊小伙,还要草莓口味吗?我记得你女朋友最爱......”

  他看到江念微,意识到那个身边的女朋友已经不是我了,止了话头。

  闻归已经不记得老板,可他却追问:

  “我和我女朋友以前常来您这吃是吗?她最喜欢草莓味的?”

  他没有记错的话,江念微草莓过瘾,怎么可能最喜欢吃草莓味?

  老板尴尬地笑笑,没有回话。

  江念微脸色微变,扯了扯闻归的衣角:“阿归,我今天不想吃冰,我们走吧。”

  闻归没有说话。

  店里有一对情侣正在吃刨冰。

  女生尝了一口男生面前薄荷味道的刨冰,鼻头微皱:“你怎么会喜欢薄荷味的啊,你没觉得像在吃牙膏吗?还是草莓味的好吃!”

  男生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幸好现在老板出了双拼味的,不然我们得就点什么口味争个半天。”

  闻归看着他们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下一动。

  他这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曾经我也是这么吐槽过他喜欢的薄荷味,说像在吃牙膏。

  之后的每一次,闻归就都迁就我了,嘴上说着想吃薄荷味,可最后却只点草莓味的。

  江念微紧张地看着他:“阿归,怎么了?”

  闻归像突然回过神来,看向江念微,牵住她的手,浅浅一笑:“没怎么,我们走吧。”

  我有些失落。

  虽然我心里知道,不让闻归记起我来,他才能好好地过好余生。

  忘掉我,他才能活下去。

  可当他真的忘记我,忘记我们的所有过去,我心里仍然无法克制的刺痛。

  曾经他说,我就像他的生命一样重要。

  他怎么能把原本给我的爱,分毫不动地给了他人?

  为什么上天如此残忍,即使我已经死了,仍然要我亲眼目睹着他爱着旁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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