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顿饭的功夫，外面天都黑透了。

　　儿子和儿媳也准备回去了。

　　我看儿媳面前的汤还没动，就提醒她。

　　「倩倩，汤还没喝呢，把汤喝完再走吧。」

　　「妈，你找个袋子给我装起来吧。」

　　我一听儿媳提要求就忙活起来。

　　「袋子哪行啊，上次你们点外卖留的盒子我洗干净收起来了，锅里还有呢，我一起给你们打包呗。」

　　「不用那么多，倩倩养了个小狗，还没吃过肉呢，带回去给它开开荤。」

　　我愣住了。

　　「你们带回去给狗吃的？」

　　倩倩不停给儿子使眼色，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28一斤的排骨，我一口没吃，你们带回去给狗吃？」

　　「你们两个孩子放在我这，怕影响你们工作，我不敢让你们操一点心，结果你们还有心思再养条狗？」

　　这太伤人了，为了他们，我天天从早忙到晚，能承担的我都承担了，结果到头来，我头发白了一大半，阴雨天关节疼得要命。

　　邻居，孙女的老师，家里的姊妹。

　　哪个不说我辛苦，哪个不心疼我。

　　偏偏我亲儿子和儿媳看不到。

　　还带汤回去给狗吃，我都不舍得吃还给狗吃。

　　「没有，人都吃不饱还给畜生吃。」

　　我拉着脸，死鬼男人还在巴巴吃。

　　「吃吃吃，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馋。」

　　「妈，你说爸干什么，搬水泥是力气活，肯定饭量大。」

　　好啊，这个死鬼话都没说一句，儿子都心疼上了。

　　越想越为自己感到不值。

　　「你们今天把孩子带走，让你们有时间养狗，带两个孩子就老实了。」

　　6

　　我进了房间关上门，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姊妹四个。

　　我排行老大，上要帮扶父母，下要带着三个妹妹。

　　我16岁进了猪鬃厂，做刷子。

　　在生产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猪鬃又脏又臭，那时候哪有这么好的手套，中午满手都是腥味，饭都吃不下。

　　16岁，我160，70斤出头。

　　这么小的身板，我要扛半身长的背篓，给老爹打酒，去地里挑猪草，还有小妹也蹲在我的背篓里。

　　我从小的担子就比别人的重，后来结婚了，男人又没出息。

　　没关系，我白天在厂里干，晚上还帮人家折纸盒。

　　男人只会说这一分两分什么时候是个头，但你且看，家里什么东西不是都靠这一分两分添起来的。

　　再后来儿子从小到大，吃什么奶粉，穿什么衣服，上什么学校，哪点不是我操持起来的。

　　这个家，我不说大话，少了谁都行，没了我这还叫家吗？

　　可怜我一番苦心，到头来被亏欠最多的人也是我。

　　都说不会哭的孩子没糖吃，我不说我的苦，连狗都排在我前面去了。

　　7

　　越想越来气，忍不住给儿子发微信。

　　这个语音也真是，只能说一分钟。

　　一分钟哪能说得清半辈子的苦。

　　前前后后发了小100条，我连我儿子小时候的眉眼都记得，小时候上学班主任叫什么，爱穿什么衣服，初中要买自行车，我中午不吃饭去捡人家不要的塑料瓶。

　　后来娶了老婆，他们订婚，订酒店，买喜糖，婚纱，拍婚纱照，哪件不是我拍板的。

　　还有两个孩子，我伺候他们，当牛做马。

　　我就想问问，在他心里我是他妈，还是他们两口子的保姆。

　　可能被我说心虚了，一整晚都没回个消息。

　　早上我也消了气。

　　我儿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又听话又善良。

　　没娶老婆之前，还记得给我买吃的买喝的，说要带我去北京，去拉萨。

　　娶了老婆，家里都老婆做主。

　　我估摸着他心里不是不想我，但他说了不算。

　　这么一想，我又开始难过了，你说我这么孝顺的儿子，听我一顿数落，该多委屈多自责啊。

　　本来夫妻两个就在吵架，别因为我激化矛盾了。

　　我也真是，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

　　一想到这，我一骨碌爬起来，剁点肉馅包点包子带给我儿子，我儿子从小就爱吃我做的大肉馅包子。

　　8

　　到我儿子家，夫妻两个都没起来，两个孙女也睡得四仰八叉。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是不能不吃早饭啊。

　　我去把窗帘拉开，这么好的太阳，我打算趁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把昨天换下的衣服给洗了，这地也脏，正好让他们带孩子出去玩，我给他们做个大扫除。

　　我在心里盘算，儿媳也醒了。

　　「妈，你怎么来了。」

　　我举起手里的包子。

　　「铛铛，给你们送早饭啦！」

　　「醒了就别睡了，这包子我一大早包的，热乎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儿媳的脸色不好看，我也莫名其妙。

　　这问的什么问题，不是按手指进来的吗？

　　我看向儿子，毕竟我有点听不懂儿媳什么意思。

　　儿子支支吾吾，「上次不是咱妈来送菜，我给她录了。」

　　「呵，怎么不把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录进去。」

　　这话我听明白了，不高兴我来呗，还是当防贼一样防我。

　　我自认这个世上已经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婆婆了，儿媳还有什么不满的。

　　「倩倩，你说这话真伤妈的心，我们一家人，进来串个门怎么了？」

　　「你去问问，谁家婆婆放任儿媳睡到日上三竿还做了早饭巴巴送过来的。」

　　「我昨天做饭，全是你爱吃的，我和你爸不能吃辣，只能吃剩菜。我们说过什么吗？没有吧，只要你们好我就开心。」

　　「你自从进了我们家门，我把你当成亲女儿还亲，你把我当你妈了吗？你连尊重都没有！」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我也顾不上形象，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