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在原地，许久未从王奶奶的这句话里缓过神来。

　　反应过来后，我飞奔下楼。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妈妈，您为什么要跳楼？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妈妈，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啊，你说好了要好好给我准备成人礼物的。

　　3

　　妈妈被放在担架里，身上蒙着一层白布。

　　我能看到的只有地上那一摊刺眼的鲜血。

　　一大群人围在我耳边不断说着什么，脑袋嗡嗡响，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泪眼模糊。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悲痛至极的哭声。

　　我费力地睁眼，见到了爸爸以前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目眦欲裂，跪在地上，死死地拦住妈妈的担架。

　　手掌不断的缕着妈妈的头发，嘴里喊着，「知知，你这是怎么了？」

　　「别吓我知知，你起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明明对妈妈毫无感情，他现在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我忍不住讽刺地笑了笑。

　　突然间，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左脸上，力道太大，我被甩在了地上。

　　「周妍，你是不是和你妈妈说了什么，我离开的时候你妈妈还好好的。」

　　他这句话说完，我被周围异样的目光包围。

　　爸爸眼底猩红，指着我的鼻子字字诛心，「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你妈妈，肯定是你又在逼你妈妈和我离婚，周妍，是你害死了她。」

　　我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盯着他，「明明是你出轨害死了妈妈，你少倒打一耙。」

　　爸爸不以为然。

　　「知知不会因为这个自杀，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根本就不在意，不然不会等到现在。」

　　我心脏猛跳了一下。

　　妈妈下午也说过相似的话。

　　那妈妈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沉思之际，人群掩映中，我看到了下午那张女人的脸。

　　她躲在角落里，嘴角微微勾起，如若打了胜仗的将军。

　　「这次不一样。」

　　我低声说完，向那女人的方向走去。

　　爸爸认定我在狡辩，他拽起我的头发，脸色黑如寒潭，「周妍，你要是不认错，以后再也别想见到你妈妈。」

　　爸爸说的话是认真的。

　　他不让我参加妈妈的葬礼，甚至不让我知道妈妈葬在哪里。

　　我已满十八岁，法律上爸爸的抚养责任已经结束。

　　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正值高三，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里。

　　一路走到教室，同学们看到我时不再打招呼，一对视反而飞速避开，和同伴窃窃私语。

　　我没在意。

　　走到我的课桌上坐下。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凳子上的螺丝松了。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手上却突然爬了一只老鼠。

　　我忍不住惊叫出声。

　　教室里响起了哄堂大笑声。

　　一女生笑得尤为大声，她欣赏着我狼狈逃窜的样子，自以为是正义的使者。

　　「周妍，你这不是知道害怕吗，那你妈妈跳楼时得有多害怕呀。」

　　「要不是你逼你爸妈离婚，你妈妈根本就不会跳楼。」

　　我环顾四周，教室里其他同学脸上的神情写满了赞同。

　　老师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我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老师凌厉的视线射过来，随之移开。

　　「行了，上课。」

　　老师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那女生凑近我附在我的耳边，「周妍，尽情享受你接下来的日子吧，没有人帮你。」

　　我闭上眼睛仰头，阻止眼泪流出，却阻止不了它流进心里。

　　不用想，这都是爸爸做的。

　　在外人眼里，爸爸是个大慈善家，他捐钱捐物，就连学校的教学楼都有他的出资。

　　他和妈妈在他人眼里也是恩爱夫妻。

　　爸爸三言两语就能把我说成一个诅咒爸妈离婚的，诬陷爸爸名声的叛逆女儿。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爸爸等在校门口。

　　他将我拽进他的豪车后座里，神情倨傲，「周妍，你承认这是你的错了吗？」

　　我咬紧牙关，盯着叫了十八年爸爸的男人，吐了一口唾沫。

　　「我没错。」

　　爸爸表情错愕，手高高扬起，想到什么又放了下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你还说你没错，要是你没错，你妈妈为什么一点财产都不留给你？」

　　4

　　我不信爸爸说的话。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妈妈对我的爱。

　　「你撒谎。」

　　我笃定地说。

　　爸爸没有跟我争辩，他带着我回到家里。

　　屋子里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和那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爸爸将我拖到精英男面前，指了指我，又看向精英男。

　　「你来告诉她，她妈妈的遗嘱是什么？」

　　精英男扶了扶金丝镜框，公事公办的开口。

　　「根据林知知女士的遗嘱，她死后，名下所有财产由方晴女士继承。」

　　「你要是不信，可以看林知知女士的遗书还有录音。」

　　遗书是妈妈的笔迹。

　　录音也是妈妈的声音。

　　我沉默良久。

　　嘴角尝到咸意才知道自己原来流泪了。

　　精英男离去。

　　爸爸又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再一次问我，「周妍，你承认是你的错了吗？」

　　我没了回答他的力气。

　　爸爸推了我一把，「说话。」

　　旁边的女人皱了皱眉头，走到爸爸身边挽上他的胳膊，「好了，不要逼孩子嘛。」

　　爸爸一把将她甩开，看向女人的眼睛里丝毫没有半分爱意。

　　「方晴，我的家务事你别插嘴。」

　　方晴？

　　一瞬间，我冷汗淋漓。

　　5

　　女人的第六感让我感觉到不对劲，妈妈的死跟方晴脱不了关系。

　　我抓住方晴的肩膀，「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你是不是跟我妈妈说了什么？」

　　方晴眼神迷茫，「妍妍，你在说什么，我还没来得及见你妈妈。」

　　爸爸一个耳光将我打得后退了一步。

　　他痛心疾首，用看仇人的眼光看着我，「我周其琛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我捂着脸一脸倔强。

　　「我也没想到我会有你这样的爸爸。」

　　「明明就是你风流成性害死了妈妈，你把过错都推在我身上，无非是自己良心难安想找个替罪羊罢了。」

　　妈妈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她虽然总是在我面前装得毫不在意。

　　可某个深夜里，我看到妈妈怅然望着爸爸的房间，偷偷哭泣。

　　人积攒够了失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爸爸像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他脸色铁青，哆嗦着抬起了手指，「你给我滚，滚出去。」

　　我摔门离开。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走在雨幕中，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学校不是我的避难所。

　　昔日我和妈妈住过的房子也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想到记忆中的一个号码我打了出去。

　　「姥姥，我是……」

　　嘟嘟嘟。

　　对面传来了挂断声。

　　我苦笑一声，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自我有记忆起，妈妈和姥姥便断绝了来往。

　　我经常看到妈妈望着电话号码出神，有时鼓起勇气打过去对面也不会接通。

　　雨势渐大。

　　就在我想去找个地方避雨时，一把伞落在了我头顶上。

　　伞下，是方晴那张狰狞的脸。

　　她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毁容那笑容很是难看。

　　「周妍，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自杀？」

　　「或者说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你妈妈会把财产留给我而不留给你这个女儿。」

　　我静静地听着，知道她要说出困惑我已久的答案了。

　　6

　　「因为这是你妈妈欠我的。」

　　方晴将我带到一个房子里的镜子面前，她摸上自己的脸，问我：

　　「你觉得这道疤可怕吗？」

　　我不答。

　　方晴轻轻笑了笑，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我。

　　我翻开一看，那里面都是方晴的照片。

　　年轻的方晴笑颜如花，看得出当年是个美人。

　　她眼角挤出几滴泪。

　　「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丑，可当年我长得不比你妈妈差。」

　　我合上相册，面无表情。

　　心里隐约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秒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脸上的疤是拜你妈妈所赐。」

　　「当年我和你妈妈本来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我喜欢你爸爸，自然就告诉了你妈妈，希望她帮我出谋划策。」

　　说到这里，方晴的眼里划过恨意。

　　「然后呢？」

　　我问她。

　　「然后在我准备跟你爸爸表白的那天，一觉醒来，我是被浓烟呛醒的，你妈妈不见了人影，你懂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吗？」

　　她癫狂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你妈妈端给我的水里下了安眠药，我烧伤毁容了，你妈妈却和你爸爸在一起了，你说好不好笑。」

　　方晴直直地盯着我。

　　「你妈妈给我她的财产无非是觉得愧疚我，自杀无非是为了在你们心中维持她善良无害的模样，这么多年她敢和你们说出她的秘密吗？」

　　方晴弯下腰来，描摹着相册里年轻的模样。

　　「周妍，你现在还觉得你妈妈是个好人吗？」

　　「你真可怜。」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方晴眉目松动。

　　我站起身来，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可是我不信。」

　　7

　　方晴煽情的脸变得铁青。

　　我走到门口处，「我了解我妈妈，她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和她关系的。」

　　我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这些话我都录下来了，我会发给爸爸。」

　　方晴冲过来夺我的手机。

　　我任她夺过去，她翻找一番，猛然抬头，「你骗我。」

　　「只是试探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心虚。」

　　方晴咬牙切齿。

　　「林知知到底给你们灌了多少迷糊汤，一两个的都这么向着她。」

　　我露出怀念的神情，轻轻一笑，「因为她是我妈妈。」

　　不再和她多说，我转身出了门。

　　我知道从方晴这里听不到真相，却也知道妈妈自杀肯定与方晴有关。

　　出门后，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我的确没有录音。

　　不过是将爸爸叫到了这里。

　　爸爸阴沉着脸，「你就是这么想你妈妈的，你妈妈那么疼你，周妍，我真替你妈妈不值。」

　　我没开口就被他判了死罪。

　　「我没有。」

　　「没有你会跟着她来这里，听她污蔑你妈妈。」

　　我无力争吵，和他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爸爸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我和你妈妈是两情相悦。」

　　「那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根本不爱对方。

　　没等我说完，爸爸的脸色就变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周妍，你到底认不认错。」

　　8

　　我和爸爸不欢而散。

　　临走前，爸爸撂下狠话，「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认错。

　　却发现我真的想错了一件事。

　　我以为妈妈死后爸爸的深情是装出来的，可现在貌似是真的。

　　爸爸真的在妈妈死后又察觉到了对妈妈的感情。

　　他不再和他那些莺莺燕燕联系。

　　就连方才提起方晴，我从爸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厌恶。

　　我走在马路上，不断思考着，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汽车。

　　昏过去前，我只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五脏六腑叫喧着疼痛。

　　挣扎着睁开眼睛，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传进鼻腔。

　　我动了动身体，耳边传来微哑的嗓音。

　　「别动。」

　　我看向说话的人，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笑眯眯的歪头盯着我，我试探地叫出声。

　　「梁辰叔叔。」

　　他走到床边揉了揉我的头发。

　　「记性不错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梁辰叔叔也是这样经常揉我的头发。

　　他是妈妈的好朋友。

　　只是后面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妈妈呢，我刚才用你手机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打通，你这个样子没有家属陪不行。」

　　我垂下眉眼，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石头，一张口便刺得生疼。

　　「妈妈死了。」

　　我说得艰难。

　　梁辰叔叔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哑得几乎要碎掉，他问我：

　　「怎么没的。」

　　「自杀了。」

　　第一次跟别人提起妈妈的死讯，我惊觉这么多天里生活在爸爸的报复中竟然没多少时间去悲伤。

　　迟来的伤感袭击了我。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打破这一氛围的是护士。

　　「二十六床家属，去缴一下费。」

　　我抬眼看了一下我的床号，「二十六床。」

　　我尴尬地红了脸。

　　支支吾吾地问护士能不能晚一会，护士许是太忙，语气变得不耐烦。

　　「你家属呢，赶紧叫你家属过来。」

　　我只能给爸爸打电话，接通后，我急忙跟他说。

　　「爸爸，我出车祸了，你能不能来医院帮我交一下费。」

　　对面沉默了会，我攥紧了手机，听到爸爸用认真的语气说：

　　「周妍，你怎么没被撞死。」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挂断。

　　我将手缩回被子里，使劲掐住自己，用疼痛来麻痹自己不要哭出来。

　　「没事。」梁辰叔叔对护士说，「我替她交。」

　　我埋着头，声音闷闷地向他道谢，「谢谢。」

　　梁辰叔叔弯腰，递给了我一张纸巾，「擦一擦眼泪。」

　　情绪崩溃，我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爸爸阴恻恻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周妍，真是没想到，你妈妈这才没了多久这就迫不及待找上你亲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