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妈前两年出去旅游，被人骗了。借钱买了一只二十几万的镯子，说是皇族的东西，只有真正皇族后裔的公主才能戴上。」

　　「回来一不小心敲碎了，才发现里面全是树脂填充，我妈一气之下病了一场，后来就神神叨叨的，总说自己是皇族的公主。」

　　「我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带大，处处都为我着想。她买这个镯子原本是打算给我未来媳妇当见面礼的，现在却弄成这样。」

　　「我真的不忍心，所以宁可让她活在梦里。她喜欢以皇家贵族自居，我就陪着她演戏。对不起倩倩，叔叔阿姨，对不起，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原谅她。」

　　这是他曾经的说辞，字字声泪俱下，把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大孝子的人设彻底立住，也把我和我爸妈都给感动到了。

　　所以我们不但没有再计较婆婆撕婚纱的事，甚至还提出退还了彩礼，给我婆婆买了一个新的翡翠手镯。

　　婚后我更是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好儿媳，对我婆婆悉心照顾。

　　即使她对我百般挑剔，我都只当她是病人一样包容，甚至连跪下帮她洗脚的事都做了。

　　可最后却还是得不到她的满意，最终在长期的打压和折磨下，我得了重度抑郁。

　　跳楼瘫痪后，我手不能动嘴不能说，却听到我婆婆和陈丛肆无忌惮当着我的面说笑。

　　「妈，您还真是个pua高手，林倩倩的家世可比之前几个好多了，我本来以为她和她爸妈都不会上当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他们这种人家最好体面，越是做事地道，越容易不经意地被拿捏。你看你老婆弄到后来，我只要咳嗽一声，她就屁颠屁颠吓得赶紧跑过来。」

　　「妈，您还别说，看您这样子真有过去皇太后的风范，咱家不会真的是皇族后裔吧！」

　　就这样，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却早已无力反抗。

　　如今重新站在婚礼的现场，我看着自己身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高级婚纱——

　　在陈丛声泪俱下，准备向我和我父母“深情”一跪的一瞬间，我一脚踹住他的膝盖，制止住了他。

　　我笑着脱掉身上的白婚纱，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红旗袍。

　　全场都傻眼了，包括陈丛和他妈，也包括那些原本举着手机想要拍摄我窘态的混蛋。

　　「我也不知道咱妈喜欢什么风格，所以干脆做两手准备了。怎么样，旗袍不错吧？」

　　我婆婆直接愣住，她本意假借自己有精神障碍而给我来个下马威。

　　让我出糗，让我惶恐，让我像一条被驯服的狗一样，只要她抬手举鞭子，我就能吓得四肢瘫软。

　　然而此时此刻，我就这么着一身窈窕红旗袍，自信怡然地盯着她。

　　楚红英两眼瞪着我，牙恨得痒痒的。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不痛不痒地阴阳我：「这还像那么点话！以后你给我记清楚了，嫁到我们家来，就要守我们家的规矩。再让我看到你穿这种破玩意，别怪我大耳刮子伺候！」

　　「还圣洁，圣洁个屁！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啊？我儿子早把你玩够了，就你这种货色，给彩礼都多余！」

　　我呵呵一笑：「您说得对，您说得都对。我没资格穿婚纱，您可是都没资格办婚礼呢吧？」

　　陈丛是单亲，楚红英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据说是孩子一出生就没爸，她甚至没有名正言顺地结过婚。

　　那个年代的未婚先孕，脊梁骨怕是都要被戳折了。

　　「林倩倩你说什么！你他妈再给老娘说一遍！」

　　3

　　见我如此反击，楚红英怪叫一声，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一边骂一边厮打。

　　见此情此景，我爸妈哪里还能坐得住？

　　上一世事发突然，再加上陈丛跪得快，愣是把我们一家打得措手不及。

　　如今我做了反击的准备，这一拉一扯，楚红英的所有行为可就都不能单纯用“精神病”来开脱了。

　　好不容易将我和楚红英拉开，我爸已是气得脸色发白：「姓陈的！你家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百般看不上我家倩倩，那就干脆不要结了！」

　　「倩倩，我们走！」

　　我等的就是这番话，如果不给楚红英这样闹一场，在场宾客还不知道他家有多奇葩呢。

　　现在好了，一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大多都是向着我说话的。

　　「这男方的婆婆也太奇葩了，哪有人下马威一棍子把马摔死的？幸好新娘子里面多穿了一件旗袍，否则不是要全走光了？」

　　「听说新郎他妈是单亲，被人搞大肚子始乱终弃了，一辈子算是离不开儿子了。」

　　「那既然这样，干脆搂着儿子自己去过啊！何必出来丢人现眼，祸害人家小姑娘呢！」

　　眼看情况越闹越大，陈丛再不表演可就真来不及了。

　　「叔叔，阿姨！」

　　因为还没有到敬茶改口的环节，所以他还没有称呼我爸妈为爸爸妈妈。

　　如前世一般，他膝下黄金早已如粪土，扑通一声跪得结实。

　　同时挤出两行猫尿一样的眼泪，声色俱下。

　　「对不起叔叔阿姨，对不起，倩倩。我妈她精神有点问题，她不是故意想要对倩倩这么恶意的。她真的是因为生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上一世因为事情发展得太过迅猛，我爸妈和亲戚朋友们都没反应过来，以至于给了陈丛一个很好的机会，把接下来那段令人唏嘘同情的原委讲出来。

　　但这一次，我爸妈的态度已经彻底变了。

　　「不对吧？我看你妈逻辑可是很清晰的，什么白婚纱代表什么的，这不是很明显地有针对性地对我们倩倩进行个人作风的羞辱吗？」

　　我妈果然已经开始比上一世清醒了。

　　「而且你说你妈有精神疾病，这种难道不遗传吗？有没有看过大夫，有没有出具任何证明？万一倩倩将来真的嫁过去了，你妈动不动就对她非打即骂怎么得了？」

　　我爸果然也开始比上一世更难糊弄。

　　围观的宾客就也不闲着，再次纷纷议论起来：「有家族精神病史的那可得慎重了，有些就算看起来后代正常，但到了隔代的时候可说不定了。」

　　「老林家这姑娘看着多好啊，真没必要往火坑里跳。」

　　「就是啊，婚礼面子事小，孩子的终身可是大事！」

　　就连酒店的场地负责人也偷偷跑到我爸妈这边沟通，问婚礼还需要继续举行下去吗？

　　我爸的脸色难看得很，我妈也一脸心疼地看向我。

　　他们问我，「倩倩，你早上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不是之前知道了什么？你怎么不早点跟爸妈说呢？」

　　我就坡下驴，连连点头：「爸，妈，其实我也一直都挺纠结的。一方面陈丛对我确实很好，就算阿姨真的有些精神障碍，也不是故意怀着恶意的。」

　　见我竟然还是选择了为自己说话，陈丛顿时感动到热泪盈眶。

　　「倩倩，谢谢你的理解。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带我妈好好去医院看病的！绝对绝对不让你受委屈。」

　　我微微一笑，接过他手里的捧花。

　　我说：「是啊，我们相识一场不容易，走到今天都是缘分。万一以后相处起来不合适，咱们又没领证不是？但今天的婚礼，还是应该好好把流程走完的。」

　　4

　　我爸妈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倩倩，你真的要把婚礼完成？」

　　我说当然啊，后面还有仪式呢。

　　还要交换戒指，还要敬茶改口。

　　再说今天来了这么多亲戚朋友，总要让大家把饭吃完吧？

　　我们林家就是这样的体面人，而陈丛和他妈不也就是看中了我们体面，所以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既然我发了话了，婚礼便继续按照流程走了下去。

　　交换完戒指之后，是一个常规的感恩父母环节。

　　我下去换敬酒服，顺便来到负责现场多媒体的酒店工作人员那里。

　　我说我和我老公商量了一下，需要临时换几张照片。

　　「麻烦你们这边给安排一下，现在在我手机里，我需要导入一下。」

　　对方当然不会拒绝我这个新娘的要求，也没有任何怀疑。

　　做完这些事，我从后台偷溜回去，无意中听到陈丛和他妈在阳台的对话。

　　「妈，是不是有点演过了？感觉倩倩她爸妈都不怎么买账。」

　　「哎呀，这才哪到哪。她爸妈不打紧，只要她对你死心塌地的，后面就都好办。这女人家一旦被拿捏住了，她爸妈这里她自己会去说服的。之前那几户人家，不都是这样的？当父母的不同意，还不是架不住女儿要死要活。」

　　「妈您说得也是，倩倩这边您放心，我肯定拿捏得住。那接下来您还按计划行事吗？我的意思是敬茶送汤的时候，要不您收着点？」

　　「那怎么行，我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不真成了假装的了？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修理她。」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不成，她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泼我一碗甜汤？

　　上一世的婚礼后续倒是并没有这些环节了，我光顾着委屈，陈丛光顾着安抚我。

　　虽然表面上好像极尽安抚照顾我的情绪，殊不知更大的雷都在结婚以后，如煤气灯效应一样，一点点蚕食了我的自主精神力。

　　就比如说楚红英特别爱吃甜的，我每次给她熬红豆粥都会被她嫌弃各种不够甜，说我故意让她吃苦。

　　结果半年后她被查出高血糖，反而又责怪是我在饮食上没有给到她健康的监控和建议。

　　这样大大小小的事情数不胜数，最后一根根都成为压垮我意志力的稻草。

　　既然这一次，婚礼的节目正常走流程，那我可真的要给她一点甜头尝尝了。

　　「

　　爸爸妈妈，今天我结婚了，我知道你们是最开心的，在这里我也要谢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这么好的生长环境，让我知道了亲情的伟大，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付出的种种，谢谢你们，你们的恩情我会用这一辈子去报答的。」

　　下一个环节，司仪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念着手卡，背景音乐放着中规中矩的《感恩的心》。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为双方父母敬茶，改口，从此甜甜蜜蜜一家人！」

　　我看到陈丛端着事先准备好的茶，恭恭敬敬送给我的父母。

　　「爸，妈，请喝茶。」

　　我爸妈的脸上早就没有了最初的喜悦，只是很敷衍地挑挑嘴角，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然后轮到我这里了，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男方敬茶，女方会给公婆熬一碗甜汤，意为婚后日子甜蜜和谐，幸福美满。

　　我端着后厨那里早已准备好的甜汤，一碗红豆沙黑芝麻羹，来到楚红英面前。

　　然而下一秒，就听她厉声道：「跪下！」

　　一时间，司仪和众来宾都傻了眼。

　　5

　　楚红英一整个摆出皇太后一样的架势：「哪有媳妇敬茶站在那里杵着的？你在古代见了皇帝跪不跪，见了太后跪不跪？」

　　我爸妈已经气红了脸，再次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警告你别太过分！我们刚才让陈丛跪了吗？不就是鞠个躬，端个杯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这么大皇威！」

　　陈丛急急忙忙拉住我爸妈：「对不起叔，啊，不是，对不起爸妈，我妈有病，真的，她就是把自己当皇太后了，您就包容包容。要不我也跪，我重新敬一次茶。」

　　陈丛膝盖一弯，真是“能屈能伸”。

　　我心中冷笑，却再次踹起了他的膝盖：「不好意思，我们家没这个习俗。我们从来不跪活人。」

　　「林倩倩！」楚红英一听这话，再次红眼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骂我死人？」

　　我一脸无辜讪笑：「阿姨你误会了，我可没有骂你的意思。不信你问陈丛，他说你精神不好，容易幻想，也容易妄想。你肯定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家跪天跪地跪祖宗。

　　只可惜跪不起你个皇族后裔老公主。

　　说着，我把手里的汤碗递给陈丛：「我看，还是你亲自端给阿姨吧。大不了她不承认，我就不改口叫妈了。咱们也可以叫皇额娘的。」

　　我开起地狱级别的玩笑，在场一片哄声，只有陈丛和楚红英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司仪赶紧过来救场：「好了，接下来我们看向大屏幕，一起走进我们双方新人从大家到小家的心路历程！」

　　音乐再次响起，灯光齐齐暗下——

　　我深吸一口气，好戏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