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打开录音笔：「秦某三次杀人是否属实？」

　　林警官：「并无实据。我们办案要遵从「轻口供，重证据」的原则，在没有实据且口供无法相互印证的情况下向来是疑罪从无的。」

　　我：「我是否可以认为，警方不排除秦某存在主观杀人意愿？」

　　林警官脸色变了变，抬手示意录制暂停：「魏小姐，引导性的问题就不要问了吧，误导到群众的话就不好了。」

　　我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职业习惯。我们继续吧。」

　　林警官：「在我们的积极侦破之下，秦某涉嫌谋杀之事未有实据，但赌博为既定事实，多次聚众赌博，屡教不改，且赌资数额达到十万以上，情节非常严重，目前人已经移交看守所，等待法庭宣判……」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我收起了录音笔，和林警官握手致谢。

　　林警官忽然道：「魏小姐麻烦和我去一趟问询室吧，该您来配合调查了。」

　　我一惊，抬眼正对上林警官审视的双眼，他看我像是看一个嫌疑犯。

　　2.

　　我被带到了阴暗窄小的问询室，林警官和一位女警坐在我对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神情太过抗拒，林警官安抚地笑了笑。

　　林警官：「魏小姐，我们只是找你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你认识秦瑶和她父亲吗？」

　　我：「认识。」

　　林警官：「怎么认识的？」

　　我顿了顿，慢慢抬眼：「邻居，但是不熟。她家住402，我家在501。」

　　林警官：「楼上楼下的，怎么不熟？」

　　我：「难道见过面，知道名字，说过话就叫熟吗？我不喜欢小孩子，所以不熟。」

　　林警官：「你是她家邻居，你又负责报道这件事，你不觉得太巧了？」

　　我冷笑：「林警官，我们记者这一行可没有什么回避原则，我们部长把新闻交给我来追，那是因为看重我熟悉环境和这家人，这可不是什么巧合！」

　　林警官：「火灾现场浓烟滚滚，旁人避之不及，你倒是拿着手机录视频，还正巧录下了秦瑶说出的三次谋杀，好像你知道秦瑶要说什么啊？」

　　我几乎笑出声：「我是一个记者，负责社会新闻板块，居民楼火灾很明显是个新闻点，我拍视频有什么巧的？况且，在秦瑶出来很久之前我就在拍照和录视频了，秦瑶被救出来，我作为记者当然要给获救人员一个特写，难道警官你平时不看新闻的啊？」

　　女警厉声呵斥：「注意态度！」

　　我收了笑，「警官，别兜圈子了，要问什么赶紧问吧，我还要回去赶稿子，新闻这一行时效性最重要，回去晚了连喝汤都没得喝。」

　　林警官：「那恐怕你是赶不回去写稿子了，从你认识秦瑶开始说。」

　　他抱着臂看我，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显然，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放我走。

　　我慢慢开始了我的叙述……

　　我叫魏舟，是一名记者。

　　一毕业，我就进了地方台做助理记者，负责社会新闻板块。

　　虽然工资不高，但好在是本地人，和爸妈一起住，省了吃住的钱，平常又有爸妈贴补，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女孩儿叫秦瑶，是我楼下的邻居。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推开门就见到瘦瘦小小的秦瑶坐在我家客厅，电视机放着熊出没。

　　女孩怯生生冲我说了句：「姐姐好。」

　　我敷衍地笑了笑，嘴里喊着：「妈，怎么回事啊？」

　　我妈围着围裙从厨房中走出来，压低声音说：「楼下402的，夫妻闹离婚，敞着门砸东西，小孩就站在门口哭，可怜见儿的，等楼下不吵了，我给她送下去。」

　　我嫌恶地皱眉，冷哼了一声：「402天天吵，都是不论理的，咱们管人家闲事儿干什么？」

　　我妈：「没撞见就算了，我买菜回来正看着小孩哭，哎哟呦，哭得我心都揪起来了，瑶瑶好乖一孩子，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我沉着脸没说话，瑶瑶瞧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嬢嬢……」

　　我妈一把把人按回去，招呼着：「瑶瑶看电视哈，一会儿嬢嬢给瑶瑶炖个酸菜鱼吃。」

　　我妈一边说着，一边拿手狠狠怼了我两下，我勉强扯出一个假笑安抚。

　　老小区隔音不好，楼下402每次吵架都噼里啪啦砸东西，吵得一栋楼都能听见。

　　这家男女主人互骂的时候，什么难听话都说，男的说女的出去浪，到处找野男人，女的咒男的早晚死在牌桌上。

　　有时大半夜忽然吵起来，活生生把四周邻里惊醒，纯纯精神污染。

　　我又看了一眼秦瑶，小孩正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瞧不出半点伤心。

　　要不是眼睛红红的，都看不出来哭过。

　　这顿饭秦瑶是在我家吃的，饭桌上女孩小小一团，瞧着确实惹人心疼。

　　虽然402的父母确实是社会底层的渣滓，但小孩子总是无辜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我妈在饭桌上问我：「电视台不是有那种劝架的节目吗？叫啥金牌调解，你给台里说说，请记者去劝劝瑶瑶爸妈咋样？」

　　我无奈地回答：「妈，你少操点儿心吧，我就是个助理记者，人能搭理我？再说，这种调解节目都要噱头，什么不赡养老人，什么兄弟争宅基地，他们家那点事儿有啥爆点？除非……」

　　除非那男的能带着记者去抓他老婆的奸，让记者拍到炸裂的画面。

　　当然这句话，顾忌着秦瑶我没说。

　　饭后，我牵着秦瑶出门，送她回家。

　　下楼梯的时候，秦瑶忽然开口：「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都不想要我。」

　　我低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秦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秦瑶继续说：「姐姐，我希望跟着爸爸。」

　　我并不想和一个小孩讨论抚养权问题，假意安慰着：「会的，法官判决的时候会尊重孩子的意见的。」

　　在我看来，402这家，男的无业流民，流连牌桌，欠了一屁股债，女的浓妆艳抹满身风尘味儿，小孩儿跟谁都不是好归宿。

　　秦瑶抬头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瞳仁映照着虚伪的大人。

　　她说：「姐姐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跟着爸爸？」

　　我顺着话头，「爸爸对你更好？」

　　她摇了摇头，说：「因为房子是爷爷留给爸爸的，跟着爸爸的话，我至少有地方住。」

　　我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妈妈也可以租房子呀，不会让你没地方住的。」

　　秦瑶摇了摇头：「不，妈妈会住到其他叔叔家，叔叔不喜欢我。」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秦瑶，才七岁的孩子，竟然在考虑这些。

　　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这是不是有点太早熟了……

　　后来，秦瑶爸妈终于离了婚，秦瑶被判给了父亲。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秦瑶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候一天三顿饭都在我家吃，就差晚上住我家了。

　　有时候是因为她家大人不在，有时候是因为她家来了讨债的，一帮人凶神恶煞地堵着门，虽然不打人，但就那么堵着，秦瑶一个孩子总被吓哭。

　　我妈很喜欢秦瑶，我理解我妈的这种喜欢。

　　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我天天早出晚归还加班，父母身边难免寂寞。

　　就像很多空巢老人都会养小猫小狗消遣，对我爸妈而言，秦瑶就是那个消遣。

　　至于我自己，我不喜欢小孩子，我很少搭理秦瑶，顶多打个照面，我跟秦瑶真的不熟……

　　林警官打断了我的叙述：「越急着撇清越容易出错，魏舟，这是什么？」

　　3.

　　他拿出了一段视频，是电梯的监控，画面里我一只手提着菜，一只手拉着秦瑶，电梯里进人的时候，我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把秦瑶拉向身后护着。

　　我神色如常：「这跟地铁上给老人让座有什么区别？换了你难道不会这么做？这只能说明我尊老爱幼，拿这个来证伪我的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林警官避而不答：「秦瑶父亲好赌，催债的数次上门，秦父自己躲出去，把秦瑶留在家里，你怎么看？」

　　我淡淡吐出两个字：「畜生。」

　　林警官轻声说：「所以，你就没想过想救秦瑶？没想过帮她摆脱秦父？」

　　我嗤笑了一声，「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证明我和秦瑶关系好，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要拯救她？」

　　我顿了顿，接着说：「我就说一件事，我妈曾经想过收养秦瑶，被我阻止了。」

　　林警官惊讶地追问：「为什么？」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秦瑶这种，出身、家庭、父母、成长经历没有一样是正常的，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孩子能有着自洽健康的心理状态。更何况，她已经七岁了，父母健在，林警官，你觉得养得熟吗？」

　　也许是我话里的不屑和嫌恶太明显，林警官终于不再执着于探究我和秦瑶的关系了。

　　他又放了一段视频，这次小区楼下的小超市，视频里秦瑶的父亲站在烟酒区挑酒，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着货架上的酒，慢慢走到秦瑶父亲身旁。

　　视频里我的声音清晰可闻：「意外险……嗯对，我想了解这个，我要给我自己买一个，受益人写我父母……最高赔付能到300万是吧……我的年龄？你们对年龄有限制？......哦，0-50岁才能投保……我符合条件……」

　　我咽了下口水，如果面前有面镜子，我就能看到我此刻脸色有多么难看。

　　我：「林警官，连监控都摸查到了，这恐怕不是简单地找我了解一下情况吧？」

　　女警再次喝道：「你没问题我们能找你吗？解释你自己的问题，不要扯闲篇。」

　　连着两次被呛声，惊怒之下我几乎咆哮出来：「是姓秦的自己坏良心，关我什么事儿？」

　　林警官：「你不抽烟不喝酒，你去烟酒区干什么？我们查了你的通话记录和保险购买记录，你压根就没买过保险！而且，在十点到十点二十这个时间，你没有任何通话记录！你分明就是拿着手机假装通话！」

　　我狠狠闭了闭眼，尽量冷静反驳：「首先，针对你刚刚所有的叙述，子虚乌有。其次，我出现在烟酒区是去替我父亲买酒，监控应该拍到了我结账的画面。再者，打电话咨询保险就一定要买吗？我研究了理赔细则和投保金额之后，觉得性价比不高，所以不想买了，有问题吗？最后，打给保险公司的那通电话是用我父亲手机打的，因为那天我手机没电了，我是带着我父亲手机去的超市，所以，去查我父亲的通话记录吧。」

　　林警官转身，从桌上拿起了几张a4纸扔到我面前，上面赫然是我的浏览记录。

　　「意外认定」「液化气失火」「锁舌结构」几个关键字几乎占据了浏览记录的百分之六十。

　　他逼问：「你搜索这些干什么？」

　　我：「感兴趣。」

　　林警官：「为什么感兴趣？」

　　我：「感兴趣不需要理由。」

　　林警官忽然大声喝道：「还在狡辩！」

　　从一开始，林警官的语气虽然带着质问，但一直没动高腔。

　　这一嗓子不仅吓到了我，连他身边的女警都被吓得一激灵。

　　他吸了口气，再次开口：「还原事故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锅里的水被烧干，导致起火，偏偏液化气周围放满了纸箱，导致火势迅速蔓延，卧室门锁还恰巧坏了，这和你的浏览记录重复度挺高的啊。」

　　我沉默不答。

　　林警官继续逼迫，他拿手指着我，质问道：「你把杀人方式想方设法透露给了秦瑶父亲，就等着她父亲放火杀人，而你，等着黄雀在后！教唆罪你跑不了了！你就是教唆杀人！」

　　4.

　　我急切否认：「不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