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甚至想过,也许我死了就是报应。

  是老天对我这个坏人的惩罚。

  「将军,依我看,直接杀了这个女人!」

  「对,她当年陷害整个谢家,还让你险些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简直死不足惜——」

  周围的将领义愤填膺。

  一人一句,俨然是想要将路芙灵千刀万剐的架势。

  谢修晚提着剑,垂下了眼皮。

  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思考怎么给我一个死法吧?

  我想起和谢修晚的最后一次交集:

  那时我跑遍了全城药房,买到了最贵药效最好的药。

  赶在他流放前,让侍女送去地牢。

  回来后,侍女转达了他的话:

  「路扶摇,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可惜,让他失望了。

  他再也不能亲手处理我了。

  现在,只怕我的尸体早就在皇城脚下白骨森森,甚至已经开始腐烂了吧?

  我死的时候,样子很难看。

  父母害怕我把谢家灭族的真相吐露出去。

  于是借着家宴的名头,将我骗回家。

  他们在酒里下了药。

  等我被疼醒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

  因为我的舌头被割去了。

  路芙灵正在指挥人折断我的胳膊:「她不能开口还不够,再把手筋挑去。」

  「哦,顺道把腿也打断吧。」

  我喊不了痛,只能睁大眼睛忍受着痛苦。

  路芙灵对上了我的眼睛。

  她的眼底全是厌恶的情绪。

  「妹妹,别怪爹娘和我狠心。」

  「你无意间帮了太子殿下那么大的忙,替他铲去谢家,他竟然答应日后给你贵妃的位置。」

  「我怎么可能忍受你爬到我头上呢?」

  她用涂满了红色蔻丹的手,轻飘飘指了指我的眼睛:

  「把她的眼睛也给我挖了——」

  3

  其实爹娘和路芙灵的担心是多余的。

  父亲和母亲担心我会和谢修晚说出真相,日后找他们算账。

  可我根本没有颜面站再站在他面前。

  路芙灵担心我入宫抢了她的风头。

  可我根本不稀罕什么贵妃的位置。

  我既然嫁与谢修晚,那便就是他的妻子。

  我只心慕他一人。

  路芙灵听到他人要处死自己,神色有几分惊恐。

  她眼睛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

  忙不迭退后一步,从谢修晚的剑前移开。

  然后在地上磕头道:

  「将军,难道……你不想听听三年前的真相吗?」

  「我是被冤枉的。我从始至终只爱过你——」

  谢修然倏然抬头,一动不动盯着路芙灵看。

  我也怔住了。

  她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难道她要说出……

  不行,不可以啊。

  我急得团团转,想要捂住路芙灵的嘴,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做出那种事的如此卑鄙的我,怎么配在谢修晚面前说出真相?

  可我忘记,自己早就是孤魂野鬼的事实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路芙灵的脸。

  「你说什么真相?」

  谢修晚开口了。

  我转头看着他,和他的距离贴得很近。

  近到,只要我稍微抬头,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路芙灵见有转机,扫了眼四周,说:

  「我想在安静的地方说给你听,长明。」

  长明,是谢修晚早亡的母亲给他取的小字。

  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过。

  在我们大婚那夜,他咬着我的耳垂,沉声告诉了我。

  「外面都叫我谢修晚,但我是你一人的长明。」

  长明,真好听。

  谢母给他取字的时候,肯定是充满了期冀。

  可我不同,我没有小字。

  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我是家里可有可无的东西。

  自然,不会花心力给我取字了。

  路芙灵在杀了我后,从屋里找到了我的日记。

  所以她知道谢修晚的小字。

  果然,谢修晚在听见路芙灵提到他的字后,眼神一闪。

  他收了手里的剑,让人把路芙灵带走。

  我觉得心头像被针尖扎过。

  「她不是我,不是我啊!」

  「谢修晚,你不要被她骗了——」

  路芙灵被带去一座空旷的宫殿。谢修晚让所有人退下,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

  路芙灵忽然红了眼,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有些胆战心惊。

  因为从前,我从未在谢修晚面前落过泪。

  从小被养在庄子里,我自知哭闹也换不来那些势利奴仆的怜惜。

  就连成亲那夜,我也咬牙不出声。

  后来谢修晚为了转移注意力,问了我的小字。

  他……会不会发现路芙灵是假的?

  虽然我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人在知道真相后为我报仇。

  可我实在不想顶着贵妃的名头死去。

  因为……我是谢修晚的妻子啊。

  我下意识想看谢修晚的反应,果然看见他皱起了眉。

  放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

  肯定是觉得厌烦吧。

  路芙灵见谢修晚没反应,擦了擦眼,斟酌了措辞道:

  「当年谢家满门被害,是因为太子设计利用了我。

  将军,我本来是想救谢家,却没料到中了圈套……」

  我不想听了。

  飘出了宫殿,坐在屋顶。

  三年前的事,至今想起好像还历历在目。

  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还是会被惊醒。

  让人窒息的血腥味,脚底沾着的血脚印,高挂在屋顶死不瞑目的头颅……

  还有谢修晚看向我狠戾的眼神。

  分开前他告诉我,只要我说这一切和自己无关,他就原谅我。

  可那时候,我满心都是愧疚和自卑,不敢面对他。

  后来等我终于下定决心,却死在了他流放前。

  恐怕谢修晚对我的最后印象,是「我」入宫的喜轿和他的囚车擦肩而过。

  4

  路芙灵和谢修晚在里面好像待了很久。

  等到谢修晚一人出来,已经是天黑了。

  有人上前问他怎么处置。

  「把人带回她原来的宫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入。」

  他没杀路芙灵。

  谢修完沉声交代,下颌线紧绷,衬得三官更加立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我太久没有见过谢修晚。

  存了几分私心,想和他独处。

  宫道之上,士兵行色匆匆在冲刷血迹。

  谢修晚个子高挑,步子迈得很大。

  我虽然成了魂魄,但能量弱,还是跟不上他的步伐。

  「谢修晚,你别走那么快啊。」

  「等等我不行吗?」

  以前我抱怨的时候,他总是停下来等我一起,而后步子变小。

  可现在,谢修晚恍若未闻。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追上去。

  忽然,前面的谢修晚突然转头:

  「谁在哪里?」

  我心下一惊。

  以为谢修晚是发现了我。

  脚边忽然窜出一团小小的身影,朝着谢修晚的方向跑去。

  我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曾经在谢家养过的小猫,取名叫元宝。

  那时候谢修晚每天要去军营操练,怕我无聊,从外面抱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我很喜欢,从谢修晚手里接过的时候,脱口而出:

  「你看它像不像我们的孩子?」

  在我死后,一直在担心元宝的下落。

  路芙灵让道士割下了我的脸,做成了一张人皮面具。

  为了混淆视听,她必须延续我生前的习惯。入宫的时候带上了元宝。

  可后来,元宝就消失不见了。

  谢修晚盯着小猫看了几秒。

  在我认为他不会认出的时候,他忽然蹲下了身子,将元宝抱在了怀里。

  「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呵,她入宫后也不要你了,是吗?」

  我有些心虚,又有几分生气。

  仗着谢修晚听不见,叉着腰凑到他耳边大喊:

  「我才没有不要元宝!」

  「我做魂魄的这三年,一直在宫里找它,都以为它被路芙灵害死了。」

  「可没想到,它会主动出现找了你。」

  谢修晚抱着元宝回了寝殿。

  我在外面打圈犹豫了好久,才跟上。

  这是皇上的寝宫。

  路芙灵是贵妃,她平日经常来这侍寝。

  我不愿意看到她用我的脸做出那样的事,所以从来不肯踏入一步。

  谢修晚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前处理公务。

  夜里天凉,他只着一身单衣坐着,窗户也没关,肯定会得风寒。

  我使劲吹动了蜡烛,谢修晚这才从桌前抬头。

  看了一眼窗,起身去关掉。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修晚!打了胜仗,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闻声看去,发现一个穿着白衣面容昳丽的女子。

  她和谢修晚很熟络的样子。

  「我阿爹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坐坐。顺道谈谈我们的婚事。

  我不是非皇后的位子不可,只要是做你的妃子,我都乐意。」

  她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元宝,好奇地想去摸,元宝却飞快窜走。

  我得了离开的由头,出去找元宝。

  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

  三年未见,谢修晚有了喜欢的姑娘,多正常的事啊。

  他会给她封妃位,会给她无上宠爱,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而我的尸骨也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粉末。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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