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尽量压低声音,但我还是把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陈谌和从前一样,在每一次选择里,都选择了林媛。
我和他初见时,他并不是这样的,
陈谌是个自由摄影师,我爷爷病重,我想留住他最后的音容笑貌,请了他过来拍照。
他那时是个很好的人,
不止留住了我爷爷最后的笑容,也达成了爷爷在生命弥留之际的夙愿,
成了我的终生托付。
在爷爷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陈谌放弃了工作,24小时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爷爷看得出他喜欢我,「楚楚,选男人最重要的是要对你好,我看小陈不错。」
我父母离婚,从小到大,除了爷爷之外,没人爱过我。
我以为陈谌对我那么好,就是爱。
我嫁给了他。
他说我脸颊圆圆,很可爱,
所以,他叫我,「圆圆。」
后来,林媛出现了,我才知道,替身只是镜子里的倒影,得到的不过是本体折射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而已。
陈谌没再叫过我圆圆,他开始叫我秦楚。
他说,「林媛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她身体不好,从小就爱生病,活不久了。」
我知道了,他对爷爷那样贴心地照顾,是因为从小照顾体弱的林媛,
他看着每一个重病的人,都能想起她。
他说,「秦楚,你爷爷就是病逝,你应该对媛媛有同理心。重病的人需要求生的意志对抗病魔,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求生意志。你愿意帮她吗?」
我不喜欢林媛,但我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经历爷爷经历过的痛苦。
所以,我说我愿意帮她。
陈谌眼里有光,他对我千恩万谢,直说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我不知道他在谢我什么。
后来,他就再没提过这件事,只是因为照顾林媛,回家的时间变得更少了。
她是病人,家人不在身边,我没有阻拦陈谌。
更何况,陈谌突然同意了做试管婴儿的提议,我马上就要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我们结婚几年都没有怀孕,我之前说过几次去做试管,都被陈谌拒绝了。
他说,「做试管要掏空我们现在的所有积蓄,人活在世界上的唯一价值,不是只有生孩子。」
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提及,
我以为他终于放下林媛,愿意有一个我们共同的结晶。
原来,我只是他们爱情结晶的孵化器,
我在陈谌眼里,真的只有生孩子这个唯一的价值。
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我想放下了。
3.
住院几天后,医生说我的感染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保持情绪平稳,注意休息,很快就能康复了。
家里的房子是我和陈谌共同购买的,就算要离婚也有我的一半。
我推着行李箱回家的时候,却发现林媛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住了进来。
她看见我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躲到了陈谌身后。
陈谌心疼地把她护在身后,「别怕,秦楚的爷爷之前就是病死的,她知道你现在有多脆弱,不会欺负你的。」
林媛红了眼眶,「可是秦楚姐姐看上去好憔悴啊,她是不是因为给我生了个孩子伤到了身体,可是姐姐的身体不是一直特别好吗?真的这么容易就会变得体弱吗?」
陈谌压着眉眼,不悦地打量我。
卧室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林媛立刻跑过去哄孩子。
客厅里只剩下了我和陈谌,
「秦楚,我以为你爷爷的死能让你明白人命的脆弱。你明知道媛媛不能受刺激,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不就生个孩子嘛。你卖惨给谁看!
「你该不会告诉我,只是生了个孩子,你就病了吧,你以前可是连续工作24个小时还能神采奕奕的人!你觉得我信吗?」
我抓着行李箱的把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陈谌不说我都忘了,我原本,可是能徒手爬泰山的人,见过我的人,没一个不感叹我小钢炮一样的身体,
可是,我的身体真的仅仅是因为生孩子就变成了这样了吗?
我那天听到了护士说的全部,
我在手术室里惨叫连连的时候,陈谌怕林媛高烧过37.5度,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病床边,
我顺转剖的时候,找不到签字的家属,错过了最佳时间,因此引发了并发症。
陈谌盯着我看了一会,也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冲动了,他把我的行李箱接过来,
「你刚生完孩子需要休息,我让林媛过来也是为了一起照顾你们。而且孩子总喝奶粉不好,你也方便喂奶。」
我差点气笑了,他们利用我生孩子,还想让我给他们的孩子喂奶。
浑身发冷,我手指颤得不能自已,不然我一定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
陈谌碰了下我的手,发现我手指凉得能冻人,眼神慌乱起来,
「秦楚,你手怎么这么凉?你不会真的病了吧,别吓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我知道,陈谌还是觉得我在骗他。
他觉得我是铁打的身体和心脏,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能完好如初,笑着和从前一样爱他。
可惜,我是个人,我也会累,我也会痛,我也会死。
我挥开手,
「陈谌,这样左右摇摆,你不累,我都看够了。」
4.
陈谌愣住了,如果是从前,我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知道爷爷对我有多重要,爷爷让我爱他,我就爱他。
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会对他好,因为他是爷爷给我选的人,我不想让这段婚姻走向失败,
我不是怕辜负爷爷,
我是不想爷爷觉得给我选错了人,爷爷那么爱我,他会自责的。
可是,我都要死了,
我很快就能去陪爷爷了,我可以亲口告诉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告诉他他没有选错人,只是我没能力留住那个人的心而已,
陈谌也会对人好,只是我没本事成为他的心上人。
医生说只要保持情绪稳定,我就会痊愈。
只有我知道,这对我有多难。
自从生产后,我就能明显感觉到,我的心境和从前很不同,
我病了,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
我不可能保持稳定的心情。
陈谌说得对,一个病人如果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就活不了了。
我现在根本不想挣扎,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
我想去找爷爷了,我真的很想他。
如果不是还有妹宝那只懒懒的花猫,我想我连撑着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我直勾勾地盯着陈谌,
也许是第一次见我这样的态度,陈谌难得地放缓了音调,
「秦楚,你放心,等孩子满月,我让林媛搬出去,我已经在外面给她租好了房子。你依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会有任何人能撼动。」
他又想来牵我的手,被我抽开。
可我身体太弱,躲闪得快了些,我身子后仰,摔到了门上。
巨大的撞击感让我胃里翻涌,身下流出让我难以启齿的液体。
屈辱感让我本能地排斥所有人的目光,恨不得立刻躲起来。
偏偏这时候林媛从屋里走了出来,「呀,这屋里怎么一股子尿骚味儿,好难闻啊。」
陈谌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开始下移,眼里终于多了些愧疚,
「秦楚,你别怕,我听说这都是产妇生完孩子的正常症状,以后慢慢就会好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绝对不会嫌弃你。」
他伸手想扶我回房间,我应激地往后缩。
见我这样排斥,他眉间蹙起,似乎是隐隐有些心疼。
他这样虚伪的样子,让我胃里更加恶心。
我推开他,冲进了厕所。
路过小隔间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林媛看穿了我的困惑,悠悠地说,
「我怕那只猫影响宝宝健康,把它送给猫贩子了。」
5.
哕——
我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林媛为了突然羸弱,总是爱穿白色的纱裙,被我吐了一身,比其他的颜色更加明显。
那些口水洇过薄纱,黏腻地贴在她身上。
陈谌终于意识到,我可能真的病了。
他走过来,刚想伸手去扶靠在墙边的我,林媛就尖声惊叫起来,她哭喊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阿谌哥哥,姐姐好像真的不喜欢我,我不要继续待下去了,我这就带着孩子离开,不给姐姐添麻烦。」
她红着眼眶,像是要碎掉了。
站在她对面的我,披头散发,没有一丝血色,却恶毒地瞪着她,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女巫,怨怼着纯洁高贵的公主。
「你才被吐一下就哭成这样,我的妹宝呢!你知不知道小区里那个猫贩子是走私猫肉的,妹宝到了他手里,是肯定活不下来的。」
林媛慌乱地抱住陈谌,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
「阿谌哥哥,我不知道的,我以为他们是好心的收养人才把那只猫给他们的,我不知道那只猫会死。」
她哭得如泣如诉,狠狠地攥住了陈谌的心。
他安抚她,「媛媛是最单纯的姑娘,怎么会是故意的呢,哥哥知道,哥哥不会怪你的。」
她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抬头委屈地看着陈谌,
这一幕,好动人啊。
可我不爱看,
「林媛,你现在知道了,妹宝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
「够了!」陈谌打断我,「妹宝只是一只猫而已,难不成你还想因为一个畜生逼死媛媛吗?」
妹宝虽然只是一只猫,
但她是我爷爷留给我的猫。
陈谌明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居然会让林媛送它去死。
我生产前他保证过的话似乎还在屋子里回荡,
「你安心在医院待产,我保证等你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宝,我们妹宝也会再胖上两圈。」
现在,他和林媛的宝宝是白白胖胖了,我的妹宝却死在了屠夫的刀下。
我冲进卧室,
把孩子从床上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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