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萧珏为王夫的这天。

　　北荣的使团进京了。

　　不同于从前的耀武扬威。

　　他们的老皇帝突然暴毙。

　　北荣内忧外患，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元气大伤。

　　去年北绒和大楚的战役，北绒惨败，只能求和。

　　宴席上。

　　我带着萧珏姗姗来迟。

　　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听话真是费了我不少工夫。

　　苏昱早早就到了宴席上，乖巧地坐在一旁等我。

　　见到我身旁的萧珏时，苏昱原本欣喜的目光突然变得黯淡了几分。

　　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等着我的宠幸。

　　他是我上个月微服出巡的时候遇见的。

　　浑身上下都透着柔弱的书生气，却在刀光剑影中死死挡在我身前。

　　他明明害怕得不行，还是颤抖着声音说：「神仙姐姐，一会儿他们杀过来，我争取死得慢一点，让他们多砍几刀，你就趁这个时间赶紧跑。」

　　「你不怕吗？」

　　「怕，但你是神仙，我死后肯定会给我在阴间安排个小官当当吧。」

　　我被他逗笑了。

　　在解决完叛贼之后，将他带回了宫中。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像萧珏。

　　4

　　萧珏瞥了眼苏昱，嗤笑道：「沈南音，你真的分得清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你和苏昱，朕一直分得很清楚。」

　　他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我不是他！」

　　「别说出一些让我不高兴的话。」

　　「可笑。」

　　我无视萧珏的嘲讽，拉着他的手坐到我的旁边，坐在王夫的位置上。

　　「陛下，天凉。」苏昱将一直抱在手里的暖炉放到我手中。

　　大概抱得久了，他细白的手指被烫得通红。

　　我不过抬起他的手指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他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恩典般，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汹涌的情谊。

　　我很喜欢他用这双眼睛这样看我。

　　要是萧珏也这样就好了。

　　把它挖出来，苏昱应该会很疼吧。

　　5

　　北荣的使臣已经到了。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其中的女子，尽管轻纱蒙面，我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我的皇妹沈青青。

　　在她走出来的瞬间，萧珏的目光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我撑着头，看着身边的萧珏，他的目光与台下的沈青青遥遥相望。

　　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两人身上。

　　似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化作眼底汹涌的情谊。

　　还真是。

　　一往情深。

　　让人好生厌烦。

　　「臣等代表北荣而来，为女皇献礼。」

　　沈青青熟悉的声音传到我耳中，语气中带着她一贯的高傲与轻蔑。

　　「朕看你很眼熟，很像朕的一位……仇人。」我的话音刚落，宴席瞬间安静下来。

　　萧珏的目光冷冷地朝我望过来，仿佛我再多说一句，他就会要了我的命。

　　当年，丞相大人因为贪污军饷，举家获罪。

　　沈青青见情势不对立刻转投萧珏的怀抱。

　　那时丞相嫡女曾自请出使北荣和亲，为家人赎罪。

　　只是沈青青嫌我在萧珏身边碍眼。

　　和萧珏哭诉自己这些年的身不由己。

　　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为了哄她开心，萧珏向父皇力荐。

　　说北荣的人早已见过沈青青的样子，如若丞相之女去势必会露出端倪，恐再生祸端。

　　和沈青青有几分相似的我就成为和亲的不二人选。

　　他当然知晓一个战败国的公主和亲会有多惨。

　　但是他不在乎。

　　父皇也不在乎。

　　6

　　我在北荣度过了人生最绝望的两年，那是一种比死还难熬的日子。

　　常常整夜整夜不敢睡。

　　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明天了。

　　好不容易逃回京城，无处可去的我在街头流浪。

　　想要找个店铺赚些银钱。

　　却撞上了沈青青的仪仗。

　　她认出了我，将我踩在脚下。

　　眼底满是轻蔑与嫌恶：「没想到你还能活着跑出来。」

　　「想用这副样子让萧哥哥可怜你，做梦吧。」

　　她吩咐身边人将我扔进军营。

　　「能犒劳我大楚浴血奋战的将士也算是你的福报。」

　　在那里。

　　我第一次学会了杀人。

　　割开喉咙，血是喷溅而出的。

　　为了活下去。

　　我吃过最硬的草。

　　吹过最刺骨的风。

　　也淌过最凉的河。

　　杀过数不清的人。

　　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卫云青。

　　卫将军的小儿子。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一双好看的眼睛，藏着旁人猜不透的情绪。

　　我现在都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只记得，他接过我手上沾满鲜血的刀刃，擦拭干净。

　　「以后人杀多了，就不会手抖了。」

　　将我从结冰的河水里捞起。

　　狠狠给了我两巴掌将我打醒。

　　「失去的，就夺回来，死是弱者的行为。」

　　再后来，我回到京城。

　　他骑着烈马，淹没在漫天如火烧般鲜红的夕阳里。

　　7

　　沈青青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北荣礼：「臣女从小在北荣长大，不曾见过天颜。」

　　「那许是朕记错了。」

　　「不知道北荣求和有多少诚意？」

　　沈青青侧过身，一箱箱奇珍异宝被抬到台子中央。

　　我随意喃喃道：「都是俗物。」

　　四个人推进来一个被黑布蒙着的巨大铁笼，正发出剧烈的撞击声，沈青青一把扯下黑布。

　　一只巨大的白虎出现在众人面前。

　　发出的虎啸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

　　沈青青：「这是北荣的瑞兽白虎，特来献上。」

　　「它倒是还不错。」

　　我盯着白虎血红的眼球，扬起一个兴奋的笑容。

　　我的皇妹啊，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长进。

　　「不过，朕觉得这些珍宝都不够有诚意。」

　　「北荣的小皇帝今年十六了吧。」

　　「我离开北荣的时候他可是说，迟早找到我要我死呢。」

　　「让他入赘大楚，朕就保证大楚十年内不向北荣兴兵。」

　　北绒这皇帝才登基，年纪小，眼界和谋略都不足，别人随便煽动一下，他就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女皇陛下未免想得有些美。」北荣的使者义愤填膺。

　　「朕生得美，自然想得美。」

　　8

　　卫云青和大楚的最后一战，杀退了北绒五万大军。

　　一路攻破了他们十三州府，屠戮了两万匹战马，连幼马都没放过。

　　这是他承诺我的事。

　　他既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不信北绒五年之内，还有兵可战，有马可用。

　　他总说：「沈南音，你无需相信任何人，你只需要信任自己。」

　　可是在无数个相依为命的时刻，他又会说：「沈南音，做你想做的。」

　　「在天黑之前，我为你守着。」

　　可是卫云青死了。

　　死在太子和萧珏的阴谋夺权的阴谋下。

　　死在我踏上权力巅峰的路上。

　　我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卫云青就被砍断手脚，挖了眼睛，挂在了城墙之上，流血而死。

　　临行前，他还对我说：「或许你应该多笑笑。」

　　隔着遥远的人群。

　　我直直地看着那道身影。

　　从白天到黑夜。

　　风拂过脸颊，一片冰凉。

　　9

　　「陛下似乎没有想要和谈的意思。」

　　「我们北荣不介意再和大楚开战。」

　　「只是可怜大楚的子民和将士成为女皇陛下一己私欲的牺牲品。」

　　沈青青声音铿锵有力，几句话就将我塑造成一个荒淫无道的暴君。

　　她目光挑衅地看向台上的我。

　　此时，早就看不惯我一个女人登基的大臣，纷纷站出来。

　　「陛下，不为民生考虑，如此怎么能够承载一国之主的责任。」

　　我在心里默念：「一个。」

　　「请陛下退位。」

　　「两个。」

　　「请陛下迎回先皇的太子，禅让皇位。」

　　「三个。」

　　突然我的腰上抵上一个尖锐的东西。

　　萧珏拿着刀，靠在我耳边，恶狠狠道：「陛下，该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