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节目录制开始，我听见舞台中央的主持人开口。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今天我们收到自媒体博主沈若楠女士的委托邀请了她的母亲来参与调解。”

　　“原生家庭往往会影响孩子的一生。”

　　“今天我们请到的就是一组典型的东亚式家庭，那么下面我们就来听听，沈女士和她母亲的故事。”

　　说完开场，镜头立刻对准了沈若楠。

　　不过一瞬，她立刻调整了状态，眼中的冷漠不在，替代的是满眼的泪水。

　　她红着眼眶走到舞台中央，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看起来我见犹怜。

　　哭了半天，沈若楠带着哭腔开口。

　　“我想和我母亲断绝关系。”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毕竟，开口就要断绝母女关系的主人公这还是头一个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我，那眼里有质疑也有鄙夷。

　　而此时我整个人也处于震惊中，我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怎么我养育了二十年的宝贝女儿突然要和我断绝关系了？

　　我难以置信，想要开口发言，可我面前的话筒根本没有声音。我转而举起手，可主持人瞥了我一眼，只当做没看见。

　　他忙着开口就询问沈若楠。

　　“沈若楠小姐，您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能和我们说说吗？”

　　听到主持人的话，沈若楠立刻就绷不住了。

　　舞台上她握着话筒，双手颤动，眼泪喷涌而下。

　　小小的一个身躯在此时显得尤其惹人心疼。

　　她开口想要说话，可一张嘴却是忍不住的哽咽，眼泪满脸都是。

　　就在这时，嘉宾席的心理专家倒是先一步举起话筒。

　　“沈若楠这个症状看起来像是心理已经出现问题很久了。实际上之前我在某平台上刷到过沈若楠的视频，视频里记录了她和她母亲生活的日常，看完以后我也是感慨颇多。”

　　视频？什么视频？

　　我猛然抬起头看向沈若楠，面露不解，他说还是记录我们日常的视频？可是我怎么不知道的。

　　心理专家继续说着，“沈小姐常年在那样压抑，窒息的环境下生活，着实不易。但是若楠……”

　　心理专家突然喊起沈若楠的小名，沈若楠眼睛一亮，终于是止住了眼泪。

　　“若楠啊，你要知道我们是来为你提供帮助，将你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所以请你擦干眼泪，大胆说出你的故事吧。”

　　主持人点点头，引导大家给予她掌声。

　　在一阵阵掌声中，沈若楠回头看了眼她的男友张天昊，就像是在寻求鼓励。

　　我看见张天昊冲她点了点头。

　　沈若楠咬紧了唇，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

　　“我的妈妈她不爱我。”

　　“从小到大，苦难式教育，打压式教育，一个不少。她带给我的从来不是温暖和爱，而是悲观、自卑、敏感和自我厌弃。”

　　“刚刚专家的话说得很对，我其实已经确诊了，我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天哪！”

　　我听见观众席有人直接惊呼出声。

　　沈若楠微微点头，“我现在是一个配得感缺失，没有钝感力，容易内耗，习惯性讨好别人，活在原生家庭阴影里的回避型依恋。”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母亲带给我的。”

　　我听沈若楠说完这些，有些愣了神，因为这些词我一个都没听过。

　　可台下的年轻观众似乎很能共情。

　　他们纷纷点头，还向沈若楠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沈若楠转过头看向我，一字一句，“所以，我想和我母亲断绝母女关系！”

　　3

　　这个节目一直是以真实无剧本著称，就连播出形式也是以直播为主。

　　本期节目刚一开场就是沈若楠的这一系列炸裂发言，一下就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在线观看人数从一开始的一千到了现在的一万，足足翻了十倍，甚至现在观看人数还在暴涨。

　　原本按着往期节目的规则，此时应该由我发言说两句。

　　可是节目组见沈若楠能够引起话题，他们直接忽视我的存在，在台下指挥着沈若楠继续说下去。

　　沈若楠开始了对我的控诉。

　　她的眼眶始终湿润，说话时带着哭腔。

　　“我的妈妈她重男轻女……”

　　弹幕纷纷刷屏：「太典了！太典了！」

　　「真是太典了，一看是女生，我就知道肯定她妈重男轻女！」

　　「若男？是叫这个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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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沈若楠，大家应该能够读懂我名字的含义吧。”

　　“是的，就是取自若男的谐音，像男孩的意思。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妈就一直觉得在爷爷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家里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不仅是在取名上我的母亲重男轻女，其实在平时的日常生活中，她也经常因为我是个女孩子而对我百般苛刻。”

　　“甚至我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寸头的发型，为的就是可以把我当男孩一样养育对待，好以此来满足她想要男孩的心理！”

　　弹幕评价：「什么畸形心理，我真的是服了！」

　　「女孩当男孩养？我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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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就是考了一百分都不如我那个考了五十分的表哥，因为我的性别就是原罪！因为我是女孩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说到这儿，我看着台下观众的表情都很凝重。

　　沈若楠更是抿起嘴唇，仿佛内心有一万个委屈说不出口。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生为一个女孩子我有什么错啊！性别是我自己选择的吗？女孩子不也是半边天吗？我想问问我的母亲，你不也是个女孩吗？”

　　我抬头看向此时满脸委屈的沈若楠，心痛得要命。

　　她的名字的确是来自于“若男”。

　　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并不是像她说的那么不堪。

　　当年，我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可是录取通知书来到我家的那天，我等来的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痛苦人生的开始。

　　因为那天，我的父母以两千块的价格把我许配给了村头的一户人家，他们说姓沈那家有个儿子在外地做生意，现在有钱了，但是就缺个有文化的老婆。

　　所以未经我的同意，我就这么五花大绑被送到了沈家。

　　记得那个时候，我无数次尝试逃跑，但是每次都是被全村的人抓回来然后被打个半死。

　　后来没有过多久我就怀孕了。

　　从那以后孩子彷佛就成为了我的羁绊，我再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想的就是怎么让我的孩子不要步我的后尘。

　　可沈若楠他爸他们一家都重男轻女，孩子生下来后，是个女儿。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开口就说女儿没用，要把她扔了，或者送人算了。

　　可我不愿意，因为对我来说，若楠的到来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了个天使一样。

　　作为交换条件，她爸说，可以留下若楠。

　　但是要我再给他们沈家生个男孩，以后也好拿若楠换彩礼钱，还要给她起个贱名叫招娣，说这样能带来福气，让她招个弟弟来。

　　可是我的女儿是最珍贵的宝贝，又怎么起那样的名字。

　　她应该带着最美好祝愿来到这个世上，而不是名字里包含着对他人的期许。

　　于是，取名那天，我瞒着一家人填了“若楠”上去，因为我希望她能像楠木一样坚韧不拔，清雅挺立。

　　她爸问起，我也只是解释说“若男”像男孩一样，差不多意思。

　　后来，我和她爸离婚。

　　我一直很担心沈若楠缺爱，影响她的成长。

　　所以，我一直教育她要坚强独立，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对她苛刻。

　　关于她名字的典故，我也和沈若楠说过很多遍，是我们给她取的，意思是我希望像楠木一样挺拔坚强。

　　可是怎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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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嘉宾席有个一向以毒舌闻名的过气博主拿过话筒，他叹了口气就像是在压制心中的怒吼，他开口吐槽。

　　“男孩女孩到底有什么区别，若男若楠？怎么不叫招娣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这样的父母有一点点尊重自己的孩子吗？”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伸出手指指着我骂。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重男轻女的父母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妈！”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主持人忙着控场，开口问我，“陈女士，沈若楠这个名字，最初起名是指男孩的意思吗？”

　　我面前话筒的灯终于亮了。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刚一准备开口解释。

　　主持人突然打断我，语气有些不耐烦。

　　“好的，那就是说您确实是存在重男轻女的情况了，目前我只要了解到这个就行了。”

　　我拍拍话筒还想说话。

　　见状主持人睨了我一眼。

　　“陈阿姨您先别激动，还没到您发言的部分。”

　　我对准话筒开口就说，“不是的，我并没有重男轻女。”

　　可不知何时，我面前话筒的灯又灭了。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而我对面的大屏幕上正投放着网络上实时观众的弹幕。

　　有那么几条尤其显目。

　　「贱女人！死啊！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非要男孩？她自己怎么不去变性啊！」

　　「这样的妈死了最好！重男轻女给我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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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也许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沈若楠越说越激动，她忙着就开始继续补充控诉。

　　“而且，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过一个生日！”

　　“我没有吃过一个生日蛋糕！”

　　“就是因为我和我表哥的生日只差三天，母亲觉得没有必要浪费那个钱，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个女孩子，所以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都只配吃我表哥剩下的蛋糕。”

　　“我记得有次我难过到对着火柴当蜡烛吹，仿佛这样我就能拥有一个自己的生日了。”

　　说着，沈若楠低下头，不断深呼吸，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还有……高中的时候我住校，我的母亲没有来看过一次。三年时间里，每次我看着其他同学的父母给他们送蛋糕过生日，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所以我长大以后，我非常爱吃小蛋糕，可是我好像无论怎么吃都填不满心中的那个洞了。”

　　沈若楠泪如雨下，心理专家叹了口气。

　　“年少时没有吃到的那块小蛋糕终究是困住了孩子的一生啊。”

　　“小时候就要多吃点苦，锻炼锻炼。”

　　“你这算什么苦啊，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怎么怎么样。”

　　“这样的话语也许会困住孩子的一生，你们这些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你真的是买不起那块生日蛋糕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你的孩子？”

　　心理专家对着我发问，又像是单纯地想要指责我，因为他们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苦难式教育并不是一种好的教育方式，但却是你们这些典型的中国式父母最爱使用的教育方式！”

　　心理专家怒目圆睁，他死死盯着我。

　　而我此时脸色惨白，我没有想到我辛苦养育了二十年的宝贝女儿竟然如此看我。

　　我举起话筒，我被气得头晕目眩，扶着面前的椅子才勉强站稳身子。

　　我努力张开嘴呼吸，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欠过她。”

　　我想要继续解释，沈若楠看了我一眼，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似乎是猜到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她忙着拿过话筒又开始发言。

　　沈若楠瞪大眼睛，提高了音量，“没有过亏欠？是啊，你们做父母的永远都不觉得亏欠？你们永远都是对的！”

　　她指着我呐喊，随后转身对准台下，皱紧眉头，一副强忍泪水的模样。

　　“我想问问你们有谁上大学，一个月只有四百元的生活费？”

　　“而我，每个月就靠四百块的生活费生活。”

　　说着，大屏上投放了我和她的聊天记录。

　　沈若楠：「妈，我真的没钱了，转点钱给我吧。」

　　我：「钱你省着点花啊。」

　　转账记录：400元

　　台下有些观众惊呼出声，每个月就四百元的生活费还让人省着点花？这是亲生母亲吗？

　　沈若楠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自从上大学以后，我的母亲每个月只给我四百！就四百！而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部都是我自己攒的！”

　　“寒暑假，周末我没有一天敢去休息，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我不兼职，我明天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我记得有一年暑假，高温四十多度，我跑去送外卖，在路上被车撞了，我疼得在地上打滚，给我妈打电话要医药费，可她却对我说死不掉不就行了，看什么医生？”

　　“所以我不敢去看医生，因为我没钱，我当时都走到医院门口了，我不敢进去，我满脑子都是要是看病的话，这个月的剩下十天我又要怎么生活呢？”

　　说完，大屏幕上又是我和她的聊天记录。

　　沈若楠：「妈，医药费三千，转给我吧，求你了。」

　　我：「求我也没用了，没钱了。」

　　我看着被她断章取义截取下来的聊天记录时，我只觉得可笑。

　　可主持人在此时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残忍的母亲。

　　他拿着话筒，话语中再也没有了一个主持人该有的客观，仿佛我已经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一样，他开口便是指责。

　　“陈女士，您一身的LV，多奢侈啊。再看看您脖子上手腕上戴着的都是黄金啊，您随便卖一样都够若楠的生活费和医药费了吧？”

　　“您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