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太重,又掀起了一阵沉默。

  他指尖扣动屏幕,似乎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

  「你真的不来见我吗?」

  我挂断电话,说出最恶毒的语言。

  「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你的葬礼。」

  2

  我感到头疼,助理恰到好处地给我递上清茶。

  和贺昀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在,她有些担忧地问我:「真的不去看看贺先生吗?」

  我反问:「你真相信他会死?」

  这些年,他装死也不是一回两回,我对他的耐心早就消磨殆尽。

  他嘴上说着他要病死了,如果我真的着急害怕,指不定在背后嘲笑我。

  「他是您的哥哥,没有他,也没有您今日的成就……」

  我抬起眼看她,她被我看得一愣,飞速低下头躲避我的视线。

  我的助理曾是贺昀的助理,果断、聪慧,公司大事小事得心应手。

  我刚空降公司时,众人对我并不服气,贺昀便将她调拨到我身边,由她帮衬。

  她哪样都好,就是太心疼旧主。

  我没有反驳,脑海却随着她的话浮现曾经的景象。

  我有个亲哥,很小的时候便患有白血病。

  为了给他移植骨髓,身为配种源的我便出生了。

  带有目的性,而非父母之爱的诞生,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一塌糊涂。

  遇到贺昀,是在移植骨髓的医院,父亲拍着哥哥的肩膀告诉他有救了,母亲拉着我的手防止我逃跑。

  甚至破天荒地告诉我,她们爱我,只要我救了哥哥,就是整个家族的大功臣。

  贺昀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先是一阵轻笑,而后从走廊拐角走出。

  他坐在轮椅上,略显瘦削的面容挂着嘲讽:「真是虚情假意的一家人。」

  父母被说得面红耳赤,尴尬的气氛里,我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把我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目光停留在我脸上,蓦然,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不久后,一个自称公证人的女人来到我家中,她说她受雇主所托,愿意以女儿的名义收养我。

  雇主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家大业大,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去上学学知识,而不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辍学去工厂打工赡养父母。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命运之轮就此转动。

  别墅里,隔着一层楼梯,我和富豪之子贺昀遥遥相望。

  他坐着当初在医院时的轮椅,脸上挂着当初一样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邱绾。」

  往事不堪回首,他把我从泥沼里拖出来,又在我成年时将我拉入地狱,善人恶人当了个遍。

  我曾经也想跟着他一了百了,水流弥漫的卫生间里,我发疯似的把贺昀的头按进装满水的浴缸。

  我像个失去理智的神经病:「你非要把我逼疯是吗?贺昀,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

  有那么一刻我是想杀死他,到最后还是出于不忍心,崩溃的松开手,瘫坐在地板。

  他挣扎着从地板支起身,踉跄着爬到我身边。

  他还在笑,捏起我的脸一字一句:「我绝不会去死,要么上天拿走我这条命,要么你亲手杀了我。」

  除非我杀了贺昀,否则他绝对不会自寻死路,他会拉着我牵绊纠缠到永远。

  「他不会死的。」我肯定,「在我死之前,他不会死的。」

  3

  话说得坚决,内心深处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贺昀说出万靖墓地地址前,他绝对不能死。

  我打电话给负责他病情的李医生。

  李医生接听得很快,听闻我的来意后有片刻沉默,好在很快又汇报公事:「不好意思,方才信号不好,关于您询问贺昀先生的身体状况,我敢打包票,他很健康。」

  「他说他要死了。」

  「是个恶作剧。」他提醒我,「您知道的,他经常这么干。」

  果真如此,我松了口气,告诉医生继续看护贺昀。

  挂断电话前,我又不抱希望地问他:「他说了万靖的墓地在哪吗?」

  不像以往的否认,这次他反问我:「您为什么执着于往事?」

  他是个外人,不知道内幕,把我对万靖的感情归咎为一段往事,我不欲多说,默然地关闭了通话。

  时间不允许我为贺昀这个人渣分心。

  下午是董事会,我刚上任公司董事长职位不久,董事会成员虎视眈眈。

  董事会召开,又要聊到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有关是否要将贺昀从护理院接出。

  我和贺昀撕破脸后,韬光养晦,再次现身时,将贺昀一击必杀,他的股份被我抢了百分之九十,连带着人也被我以精神病名义送到了护理院。

  成王败寇,实在没有翻身余地,可是说到底,他是这个家族唯一的长子。

  董事会上,身为贺昀叔叔的男人例行询问贺昀的近况。

  叔叔咄咄逼人,当着众人的面责骂我狼子野心。

  「当初就不该把你收养,给了你金银财宝,到头来你想要的却是更多。」

  见我面无表情,他勃然大怒,掀起桌上的文件往我身上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哥是你害死的,你这个毒妇。」

  他的哥哥,贺昀的亲生父亲,年仅五十,死于非命。

  外人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我这个养女为了继承权杀了自己养父,羔羊的皮囊下是恶毒的心肠。

  我拿出手帕擦干净砸出来的血渍,慢条斯理地反问他:「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因为你哥哥死后,财产没有落到你手里。」

  被我说中心事,他哑口无言。

  「还有,不管你们信不信,人不是我杀的。」

  「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信口胡诌。」他叫骂,「家门不幸的败类。」

  死无对证?这个词听着有些好笑,我多想告诉他,他自始至终都是错的。

  我不仅不是凶手,还是贺昀父亲案件中最有力的目击证人。

  没有关闭的门扉里面是昏暗的房间,十七岁的贺昀跪在床上,手中紧紧地压住一只枕头。

  枕头下,是他父亲不断挣扎的头颅。

  他咬牙、痉挛,用尽全力,直到底下的人窒息死亡。

  手臂垂下的刹那,隔着门扉他与我四目相对。

  我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彷徨无助地用眼神乞求他别杀我。

  他转动轮椅自昏暗中而来,带着死亡气息的手指盖住我的眼帘。

  「怕什么呢?」他说,「哥哥才不会杀你。」

  贺昀家三代单传,又因他体弱多病、母亲早逝,父亲对他可谓是极致偏爱。

  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这样爱他的父亲都能被他面不改色地杀害,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

  他不懂得我的害怕,张开的两只手像摆脱不了的荆棘玫瑰,将我捆绑缴械,美丽的面容下是带弯钩的毒针。

  「邱绾,我没有母亲父亲了。」他一遍遍叫喊,「我只有你了。」

  这就是我目击到的一切,名为贺昀的疯子弑父的罪行。

  从这件事我就明白,贺昀不是正常人,他张嘴说爱,又反手捅人一刀。

  面对这样的神经病,我能做的是讨好、听话,然后在羽翼丰满的时候咬下他一块血肉,带着胜利品展翅高飞。

  就像我如今做的一样。

  4

  时隔几天后,护理院的护士再次打电话给我,这次没有一开口就直奔贺昀想见我的主题,而是犹犹豫豫地说,贺昀对她很好。

  「我刚毕业就来到护理院,因为是新人,免不了被护理院的前辈欺负,是贺先生出面制止那些人的嘲讽,安慰我别害怕。」她声调带哽咽,「他说我无助的样子,像他妹妹。」

  「即便你和他关系不好,他确实事事都在乎你。」

  这应该又是他为了见我编排出的假话,字字拙劣,片片假意。

  「您来见他一面吧,不然您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有很多原委想说给护士听,到头来却是一句:「我和他本该有美好结局。」

  本该本该,古往今来最怕「本该」二字。

  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与他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崩坏的?

  是目睹他亲手杀了父亲?

  还是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将万靖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护士不明白这些,她像我乞求贺昀放过万靖一样的语气乞求我:「拜托了,来趟护理院吧,求求你了。」

  我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往事与现实交织,贺昀没有答应我的请求,而我远远做不到像他一样心狠手辣。

  「我会来一趟护理院,但同时,我需要你套出万靖墓地的地址。」

  这是条件,也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推掉会议,坐上了去看望贺昀的车。

  前脚说着拿刀带刺的话,后脚又关心去看望他。

  我几乎是猜到他的嘴脸,肯定扬扬得意,用讽刺的语调「夸我」:「妹妹,你真是心慈手软。」

  护理院外,护士远远站在门口等我,见我出现,重重松了口气。

  我开门见山:「他人呢?」

  她呼吸一滞,想扯出笑容又拉不动面皮,保持要笑不笑的窘迫姿态,良久,她终于做好思想斗争:「贺昀先生他……」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的谈话被一道声音打断,我扭过头,看到朝我们走来的李医生。

  他是我安排在贺昀身边的看护医生,时时刻刻与我汇报贺昀近况,就是他表明贺昀身体健康,我才敢一而再的刺激贺昀。

  他一出现,小护士不敢说话,像个鹌鹑躲在我身后。

  李医生听取了我的来意,微微点头:「你们两个本就不对付,再见面也是徒增烦恼,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来也不迟。」

  想到贺昀刻薄的态度,我被李医生说动了。

  就在我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刻,一旁的护士终于忍受不住,号啕大喊:「求你去看看贺昀吧,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一声像晴天霹雳,我不由瞪着她:「你说什么!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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