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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说，这花是邢书伟送来的。

　　上面还有一张折叠卡片，手写的钢笔字，飘洒俊逸。

　　光是【赠吾爱卿卿】这五个字起头，就已经令人鸡皮疙瘩泛滥了。

　　更别提后面那首包含了约会时间地点的藏头情诗，简直把中式浪漫的内敛和心痒玩弄到了极致。

　　从我奶那双泛着光的眼睛里，我看出了她八头牛也牵不回来的决心。

　　奶奶小心抱着花，如待珍宝一样。

　　她说：「你看，结婚这么多年，你爸就从来不晓得一丁点浪漫。连花都没送过我一支。」

　　她话里话外都是怨念与责叹。却不想想这些年是谁用一双肩膀扛起所有的风雨，让她能在家庭遭变之后，还能像个小公主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每天穿旗袍烫波浪头，打扮得漂漂亮亮打牌逛街？

　　我看我爷慢慢站起身，佝偻着背，默默往屋子走。

　　我奶也回屋，她急着化妆打扮，邢书伟今晚约她去他们年轻时常见面的那座公园湖。

　　我爷突然顿了下脚步，哑着声音说：「你今晚要是真去了，咱们明天就去把婚离了吧。」

　　没想到我奶竟然欣喜若狂：「陈福生，你真的答应放我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与邢书伟重逢后的第二天，我奶就跟我爷提过离婚。

　　我爷起先不同意，于是我奶变着法折腾。

　　不但光明正大跟初恋吃饭会面，甚至还表示自己要给对方生儿育女。

　　她花了大价钱买回一堆三无的保健品，一天三顿按疗程来，信誓旦旦表示要恢复生育能力。

　　如今终于闹到儿女都知晓了，我爷脸上也褪去了最后一丝疲惫。

　　那是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在看透人生百态，豁然开朗放下一切时应有的状态。

　　「走吧，我放你走。」

　　我爷说。

　　……

　　当天晚上，我奶彻夜未归，我爷房间的灯也一直没有熄灭过。

　　我跟我爸不放心离开，索性也就一起住下了。

　　我爸说，有些话，父子之间和父女之间都不是很好聊。

　　于是他让我进去看看爷爷。

　　毕竟，我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了。跟我说说话，爷爷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

　　我敲门进去，听到我爷咳嗽了几声。

　　他果然还没睡，原来是一个人把自己的衣物用品都打包好了。

　　「囡囡啊，你怎么也没睡啊？」

　　爷爷看到我，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

　　他总说我是他的小开心果，只要一见到我，心情马上就好了。

　　「爷爷，我不困，就想来看看你。」

　　我坐在爷爷床边，看他堆叠的衣物上，还搁着他和我奶奶的一张合照。

　　似乎有点犹豫纠结，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把相框留在了桌子上，不打算带走了。

　　我心里一酸：「爷爷，就算你和奶奶真的分开了，她要走就让她跟那个男的走吧，为什么你要收拾东西呢？该搬走的不该是你。」

　　爷爷叹了口气：「你奶这一辈子都没走出去过，还是让她留在你大姑这吧。我怕她出去被人骗了。」

　　爷爷说，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奶奶。

　　这一辈子，她跟了他，是委屈了。

　　「你奶她爸是大银行家，她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跟那个姓邢的，倒也是一对璧人。」

　　我爷回忆起曾经，提及所爱，眼里依然有光，舌下依然不忍中伤。

　　「只是后来那个时代特殊性，她父亲出事了，家里资产也没收了。姓邢的也恰在那个时候出国，两人就断了联系。你奶她父亲在牢里死了，她母亲就做主把她嫁给了我。」

　　爷爷家境贫寒，从小没爹妈，跟着远房叔父讨生活，在附近一家面馆里当学徒。

　　人老实又憨厚，勤快又能干。上数三辈贫农，成分特别好。在当下那个时代背景下，他是我奶奶这样『坏分子子女』最好的归宿。

　　爷爷没念过书，不懂奶奶的风花雪月。但他从没叫她受过一点委屈，甚至有人给她介绍纺织女工，女护士这类职业，他都怕奶奶辛苦，从不叫她去。

　　爷爷一个人从面摊干起，风里来雨里去，最后一点点做大做好。把我爸和姑姑都培养成人，看着他们成家立业。

　　而我奶奶的岁月静好，桥下柳头，都是爷爷用这双满是老茧裂口的手一点一点勾画出来的。

　　如今大半生一去，这个叫陈福生的老爷子最后只落得一个「我从来没爱过你」。

　　我眼眶微湿，我问爷爷你后悔吗？

　　「囡啊，爷爷都快八十了。什么后不后悔的，爱她爱了一辈子了，最后这几年，也想爱一下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奶才回来。

　　脸上的妆褪了大半，糊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滑稽又狼狈。

　　3

　　她是坐公交车回来的，邢书伟一直把她送到别墅对面。

　　浪漫的时光又长又短，我姑却撇嘴说，怎么也不见他舍得给你奶打辆车？

　　接着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开会，我爷甚至把收拾好的旅行箱都带了出来。

　　他说，他先搬出去。等冷静期过了，就把离婚证领了。

　　我大姑很生气，她的态度也跟我昨晚差不多。

　　「凭什么？咱妈要想出去跟老头过，我们也拦不住。爸，凭啥你搬走？不搬！」

　　我奶急了：「他不搬怎么行？到时候我在这儿坐月子——」

　　我大姑差点没气笑了：「你还要在这儿坐月子？」

　　我奶理直气壮：「那可不？到时候你不得照顾我？书伟又不会做这些事。」

　　我大姑火气蹭就上来了：「我坐月子时你都没沾一下你那高贵的手，现在反而想让我伺候你坐月子？妈，你到底是被那个老头下蛊了还是老年痴呆了？」

　　我一个小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力调和。

　　我说奶奶，先别讲这些了，您先能怀上再说吧哈。

　　「我当然能怀上。」

　　我奶指着院子外面：「那几个疗程吃下去，我已经觉得身体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囡你也拿两盒去试试，你也该生了！」

　　我呵呵两声：「我不用，我跟李铮明年才有打算。」

　　李铮是我老公，我们去年刚结的婚。

　　讲实话幸好我奶这事儿不是在我婚前闹出来的，否则我都担心被婆家笑掉大牙。

　　这是什么三观尽毁的家门不幸？听说过跟婆婆一起备孕坐月子的，还特么没听说过谁和奶奶一起备孕坐月子的。

　　这会儿我爷终于发话了：「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搬走了。小君——」

　　他叫我大姑：「当时我们把这套别墅过给你，我和你妈是打算都跟着你养老的。对吧？现在我不用你管了，我自己过。你伺候好你妈就行。」

　　我大姑顿时火了：「我伺候我妈我认了，但我不想伺候那个来路不明的后爹不行么！更不想伺候七十岁老太给我生个小五十岁的弟弟！」

　　我奶也火了：「陈莉君！你说谁来路不明呢！我告诉你，要不是当初怀了你这个拖油瓶，我早就跟书伟远走高飞了！你真以为这些年他没找到过我？」

　　「我就是为了你们这双不孝子，才跟你爸窝囊这么多年的！现在都这把岁数了，你们还要道德绑架我？我追求真爱有错么！」

　　「我就想给书伟生个孩子，我就是想跟他最后好好过几年，我，我——哎哟！」

　　说话间，我奶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脸色顿时煞白，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我们吓坏了：「怎么了？怎么回事啊！」

　　我奶哎呦哎呦：「肚子疼，哎呀，肚子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