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之前……可能有些误会。王强那边，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你的新KPI，明天就作废！不，现在就作废！你恢复原来的指标，不，给你降低一点都行！」

　　我听着，目光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

　　「顾渊？你在听吗？算我……算我老赵求你了，行不行？公司现在乱套了，几个大客户的数据都在里面，明天早上要是还不能恢复，损失可就太大了！你可是陪着我一起打江山的兄弟，这一次就当帮帮公司，帮帮我这个老头子，你也不想看到自己陪着一起成长的公司就这么废了吧……」

　　我轻轻笑了一声：

　　「赵总，您严重了，我哪是什么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啊，我就是个纯牛马。不过您放心，我一直很感激公司的培养，能帮上忙的肯定会帮……」

　　老板闻言大喜，一把打断了我：

　　「对对对！我就知道你顾渊是识大体、顾大局的！那你现在，能不能赶紧把数据库恢复一下？需要什么权限、什么支持，你开口！我立刻让IT部全力配合你！」

　　我接过话慢悠悠道：

　　「赵总，您可能贵人多忘事。按照您昨天亲自审批、王强经理亲自下达，我本人亲自签署确认的新版绩效考核任务，距离我今天计划完成的任务指标的下班时间……」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

　　「还有整整三小时零七分钟。」

　　「我倒是愿意帮您这个忙，但是作为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全力冲刺KPI的优秀员工，在任务完成前，我怎么能浪费时间，做什么“数据恢复”这种与既定考核项无关的操作呢？」

　　「这会严重影响我的绩效达成啊，赵总。」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5

　　「顾渊！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沉寂几秒后，老板的嘶吼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赵总，您这话说得，我哪敢怎么样？我不过是在严格按照公司要求，冲刺您亲自设定的挑战性目标啊！毕竟……」

　　我顿了顿，语气无辜继续道，

　　「完不成要扣绩效，可能还得主动优化自己，您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全指着我的工资吃饭，生活压力这么大，我怎么敢有丝毫懈怠？」

　　「那KPI作废！我再说一遍，立刻作废！」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王强那个蠢货！我明天就让他滚蛋！不，现在！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滚！」

　　背景音里传来他气急败坏吩咐秘书「立刻联系王强」的模糊声音。

　　我轻轻「哦」了一声：

　　「赵总，人事变动是您的事，您不用跟我交代。但是……我的绩效考核任务书，白纸黑字，有我的签名，有王经理的确认，更有您的最终审批。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您一句话说作废就作废，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老板被噎住了，终于放弃了所有高傲：

　　「顾渊，祖宗！算我老赵求你了！之前是我不对，是我糊涂，我不该给你胡乱定什么不可能完成的KPI！你开个条件，要怎么才能恢复数据？奖金？加薪？职位？你说，只要你开口，一切都好说！」

　　我录音录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赵总，您说笑了，作为公司的一份子，公司有难我肯定竭尽全力，哪还能开什么条件？正好，我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您说的核心数据库，我这儿好像还有备份，而且很安全。」

　　老板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您也知道，干咱们科技这行的，处理文件过程肯定十分周密，更别提恢复核心数据这种大事了！整个过程需要一套很复杂的验证流程。我粗略估了估时间，完成全部步骤，恢复成功大概也要到凌晨两点三十七分了。」

　　我顿了顿，提醒道，

　　「而恢复的过程中，任何试图中断或跳过流程的操作，都会触发安全机制，导致备份文件自毁。到那时，我也无力回天。」

　　「你——！」

　　老板倒抽一口冷气，估计血压已经冲到了顶点。

　　我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所以，赵总，这段时间还请您耐心等待。作为公司最尽职尽责的员工，我一定会抢在明天之前帮您把核心数据库恢复完好，确保公司明日一切正常运营。」

　　「哦，对了。」

　　我仿佛刚想起什么，补充道，

　　「我也没有其他条件，就是……您看，我为了公司这一整个晚上估计是无法合眼了，恢复数据库这事，能不能算到我新的KPI里？」

　　「算！必须算，只要你把这事儿办妥了，这个月的KPI就算你全部完成了！还有什么要我这边配合的吗？」

　　「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在我主动联系您之前，请您和公司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我一紧张，操作失误，后果您知道的……」

　　「明白！明白！我们绝对不打扰！你……你慢慢来！不，你按流程来！一定要按流程来！」

　　老板忙不迭地保证，像是怕我反悔一样，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我放下手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慢？我当然不会慢。

　　6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打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文档做样子，然后调出后台真正的监控界面。

　　我能想象到老板此刻的状态。

　　他肯定没回家，大概率是在某个高级会所或者他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遍遍看着时间，既盼着凌晨两点三十七分快点到，又恐惧着那一刻的到来。

　　他不敢打电话给我，不敢联系公司IT，甚至可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扰到我，导致那“脆弱”的备份灰飞烟灭。

　　这种等待的煎熬，比他直接面对损失更折磨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凌晨两点二十分，我关掉了做样子的文档。

　　两点三十分，我清空了电脑上所有不必要的浏览记录和临时文件。

　　两点三十六分五十秒，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对面几乎是秒接。

　　「喂？顾渊？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赵总，幸不辱命。」

　　我故作疲惫道，

　　「核心数据备份恢复流程已执行完毕，系统将在五分钟后全面恢复正常。」

　　电话那头的老板语无伦次：

　　「恢复了……好，好……太好了……顾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赵总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语气依然平静：

　　「另外，关于我的KPI？」

　　「达标，超额达标！以后你的KPI都恢复跟原来一样，不，只要原来的50%！然后年终奖翻倍！」

　　老板迫不及待地承诺：

　　「这样，今天上班你就来我办公室，我们重新签！我亲自给你签！」

　　「好的，那就谢谢赵总了。」

　　我顿了顿，

　　「那么，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了。为了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KPI，我连续工作了超过十八个小时，需要立刻休息。」

　　「应该的！应该的！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下午再来公司也行！」

　　老板此刻无比好说话。

　　「再见，赵总。」

　　我挂了电话，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把我这几个小时准备的邮件设了定时发送。

　　【发件人：顾渊】

　　【收件人：全体员工】

　　【主题：关于本人近期绩效考核标准调整的说明及澄清】

　　邮件正文，详细列举了王强如何奉旨下达荒谬KPI，老板如何最终审批。

　　以及我本人如何“顾全大局”、“不计前嫌”地熬夜为公司修复核心数据，解决难题。

　　整封邮件里重点突出了管理层决策的儿戏与对员工的压榨，以及最终迫于压力不得不改正的过程。

　　为了更直观，我还附上了昨晚和老板的完整通话录音文件。

　　这封邮件，会在今天早上九点，准时出现在公司每一个员工的邮箱里。

　　一想到老板和王强明天看到这封邮件时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用KPI逼我走？

　　我偏要留下。

　　非但留下，我还要让更多的人看清楚你们的嘴脸！

　　我站起身，拎起外套，从容地走向电梯口。

　　天亮之后，这里将迎来一场全新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引信，刚刚被我亲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