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五个小时后，我站在了洛霞村的村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和敌意。

　　往日里见到我会热情围上来的村民，此刻都远远地站着。

　　他们的眼神复杂，有躲闪，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理直气壮的审视和愤怒。

　　村长老罗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极其不自然。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含混地喊了一声。

　　「岑，岑总……你来了。」

　　我没理他。

　　我的目光越过他，直直地看向他身后那个纤弱的身影。

　　柳溪。

　　她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手里都举着手机，镜头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岑总，你终于肯露面了。」

　　柳溪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没有了视频里的悲愤。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般的、居高临下的平静。

　　她微微抬着下巴，仿佛在审判一个罪人。

　　「我们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跟你作对。」

　　她身旁一个染着黄毛的本地青年立刻帮腔，语气嚣张。

　　「就是！我们只是要一个公道！你别想仗着自己有钱就欺负我们山里人！」

　　「对！给我们孩子换成最好的电动校车！再公开道歉！」

　　人群开始骚动，附和声此起彼伏。

　　他们像是完全忘记了，脚下这条能让他们走出大山的水泥路是谁修的。

　　也忘记了，在没有校车的那些年，他们的孩子每天要走多久的山路。

　　「柳溪。」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问你，关于柴油车和电动车在山区路况下的安全性、续航能力、维修保养问题，我当初有没有跟村委会解释清楚？」

　　「我问老罗村长，这份有你亲笔签字确认的《车辆选型说明书》，你还认不认？」

　　我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的复印件。

　　老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柳溪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她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屑。

　　「岑总，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那份说明书，我们山里人哪看得懂那么多专业术语？我们相信你，才会签字的。」

　　「谁能想到，你的善意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算计。」

　　「现在，不是你跟我们解释的问题。」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那个依旧在热搜第一的视频。

　　「是全网几百万、几千万的眼睛在看着你，在等着你给一个解释！」

　　「民意，你懂吗？为了你们基金会的声誉，也为了你自己，我劝你还是顺应民意，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刻意加重了「民意」两个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辆印着「省电视台」LOGO的采访车，在村口停下。

　　几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快步朝我们走来。

　　柳溪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她对着那黄毛青年使了个眼色。

　　那青年立刻会意，猛地冲到我面前，情绪激动地大吼。

　　「你别想转移话题！你就是看我们山里人好欺负！」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就别想离开洛霞村！」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摄像机精准地捕捉着我被「愤怒的村民」围困的每一个瞬间。

　　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有我资助过学费的孩子的家长。

　　有我帮着卖过山货的农户。

　　还有那个我从死神手里抢回他妻子的老罗。

　　此刻，他们都在用一种审判的、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那个瞬间，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和不忍，被彻底碾碎。

　　一股尖锐的痛楚过后，是彻骨的寒冷和死寂。

　　我忽然就笑了。

　　4

　　「都想要一个说法，是吗？」

　　我的声音，透过一个记者递过来的话筒，清晰地传遍全场。

　　也透过直播镜头，传给了全网。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妥协」和「道歉」。

　　柳溪抱着手臂，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我平静地环视一周，目光从老罗那张羞愧又贪婪的脸上，缓缓移到柳溪那张写满算计的清纯面孔上。

　　「好。」

　　我点了点头。

　　「我给大家一个说法。」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直播镜头上，语气平稳，不带一丝波澜。

　　「首先，我为‘鸢尾基金’在本次捐赠活动中的考虑不周，向洛霞村的全体村民，以及所有关心此事的网友，致以最诚挚的道歉。」

　　我微微鞠了一躬。

　　柳溪的笑容更深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胜利的欢呼。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她终于道歉了！资本家还是怕舆论的！】

　　【道歉有什么用？必须拿出实际行动！】

　　【换车！换电动车！马上！】

　　我直起身子，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说道：

　　「鉴于洛霞村村民及广大网友，对柴油校车存在的‘严重安全隐患’和‘环境污染问题’，表达了强烈的、压倒性的担忧。」

　　「本着生命至上、绝对安全，以及充分尊重民意的原则，我在此宣布……」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决定一：从即刻起，‘鸢尾基金’捐赠给洛霞村的这辆校车，立即永久停运，并于今日内拖离洛霞村，以杜绝一切‘安全’和‘健康’风险。」

　　「什么？！」

　　「停运？！」

　　现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懵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柳溪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宣读我的决定。

　　「决定二：为弥补因我方‘考虑不周’给村民们造成的困扰，并对我个人的‘作秀行为’表示歉意，‘鸢尾基金’将为洛霞村每一位学龄儿童，提供每月200元的交通专项补贴，直至他们小学毕业。」

　　「这笔钱将直接发放到各位家长手中，由你们自行解决孩子的上学交通问题。」

　　「这样，既能保证孩子们绝对远离‘毒气’，也能让大家拥有自主选择更‘安全’、更‘环保’出行方式的权利。」

　　「我的决定，宣布完毕。」

　　整个村口，死一般的寂静。

　　200块？

　　在连黑车都叫不到的山里，200块一个月，够干什么？

　　让他们自己接送？

　　来回四个小时的山路，谁家的大人不用干活？

　　这根本不是补偿！

　　这是惩罚！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彻底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