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听了我的态度,一家人顿时弹射起步。

  「徐律师徐律师,我妈这是病糊涂了,要不今天你先回去,我们之后再联系!」

  三人将徐律师打发出病房,随后一股脑围拢在我床前。

  「文君你别这样,咱俩风风雨雨这些年,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呢?」

  「是啊妈,你想想看你现在是木家千金了,咱们现在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

  「妈您辛苦一辈子,养大了陈锵又帮我带大了一对龙凤胎兄妹,媳妇还没好好报答您啊!现在老天有眼给你这么大的福报,咱们不能说丧气话啊!」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哭得比唱得还好听。

  可将时间推回到两个月前我刚刚确诊肝癌中期的时候,这帮人可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出去。」

  我冷笑着一抬手,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三人面面相觑,可见我一副马上就要爆肝归西的虚弱样子,也不敢再惹我。

  等他们退出房门后,我才伸手轻轻揩去眼角那颗浑浊的泪。

  我有今天这个下场,是我自己活该。

  四十多年前,我因不满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娶了后妈。

  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与我父亲断绝关系。

  我爱上了一穷二白的陈学庆,自以为所托良人。

  可婚后他种种陋习暴露,馋懒奸猾又自私自利,甚至在我怀着陈锵的时候出过轨。

  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咬牙忍着不离婚。

  我以为,儿子长大了就会是我的依靠。

  后来陈锵结婚,掏空了我半生积蓄。儿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我更是尽心尽力帮她带大。

  天生倔强性格使然,让我即使再苦再难也没有想过回去求父亲帮忙与和解。

  就这样,我终于熬到了六十岁,儿女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上学立手,不靠谱的丈夫也没了年轻时候的花花肠子,变得安生体贴了不少。

  我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安安稳稳过去算了,直到一纸肝癌诊断从天而降。

  陈学庆第一时间问的是我退休工资卡的密码。

  陈锵帮我联系的大夫不是肿瘤专家,而是临终关怀病房什么条件才能住?

  媳妇借口我有肝病可能会传染孩子,从我确诊后他们娘仨总共就来看了我一次,待了三分半钟——

  还不够孙子打一局游戏,不够孙女PK一次直播榜。

  如今,找了我大半辈子的老父亲终于派人查到了我的下落。

  我的白眼狼老公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才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弯!

  呵呵,但凡这些年他们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一句?

  问问我结婚之前到底是什么家庭什么出身,也不至于现在还在做什么真假千金财富天降的美梦!

  我林文君原名木文君,不是流落失散的千金,而是主动断绝关系的千金啊。

  我拔掉输液管,慢慢爬上窗台。

  对这毫无留恋的人生,我只能为自己的命运再做最后一次主。

  隔壁走廊的窗开着,我丈夫和儿子媳妇在防火梯的大声密谋,清清楚楚传进我的耳朵里。

  「你们说现在怎么办?徐律师的意思是,木家老爷子虽然已经快九十了,但身体一直很好。看样子再活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

  「而且有钱人都有专业的医疗团队,用的都是国外最先进的续命药。再看咱妈这个状况,估计熬不过她爸了。」

  「那怎么办啊?徐律师说木老爷子没有公开透露过遗嘱,所以多半是等他没了以后所有的直系血脉平均分。除了咱妈,好像还有一个长兄,一个幺妹,对了还有个跟咱妈一样年龄的养女。」

  「养女不算吧?咱妈是真千金,那她不就是个假千金吗?」

  「让我想想啊,养女要是不算的话,三个儿女平均分,那老爷子身家有一千个亿,每个人能分三百亿啊!」

  「我的老天爷!三百亿啊!咱们一家可是彻底发财了!」

  「可是咱妈现在这个状况到底怎么办?她这病,除非做肝脏移植手术还能有点希望,否则活不过半年了。她要是死了,咱们可就分毛得不着了!」

  「哎,这确实是个问题,咱们回去得好好商量下,哪怕是个躺着不能动的活死人,只要能喘气就行哇!无论花多少钱,咱都得给她把命续上!」

  「那行,这事回去再细说,晓飞晓倩在楼下等半天了,都饿坏了。」

  「走走走,爷爷请你们吃大餐,咱们家以后算是发达了,得好好庆祝!」

  我坐在窗户上,全程听完了他们的话,心中已是毫无波澜。

  唯一一点小小的得意的兴奋,是源于我接下来的决定。

  他们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做梦了么?再过几分钟,我就掐准时间跳到他们脚底下。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三百个亿摔成碎片!

  3

  「文君!」

  「小妹!」

  「二姐!不要啊!」

  身后传来一阵阵呼唤,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瞬间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

  我机械地扭过身来。

  看到已经年近古稀的大哥木文清,看到素未谋面只在新闻上见到过的小妹木文希,还有我的那个宿敌——

  当年跟着继母一起进家门的养女,跟我同年生只大我八天的苏筱禾。

  当初我因为害怕她跟着继母进门,抢夺走只属于我的父爱,于是我故意弄坏她的礼服鞋子,想要害她在宴会上出丑。

  苏筱禾摔伤后,得知了真相的父亲将我严厉责骂,可她却“假惺惺”地表示原谅,不追究我的恶意。

  她越大度,我越无地自容。她越懂事,越是在所有家族长辈面前衬托我的骄纵无能。

  我怨恨父亲再也不像当年一样对我纵容宠溺,更忍受不了继母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我知道,父亲的老来子一出生,她们母子三人连心,这个家就彻底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于是我一个人跑到妈妈的坟前哭了一天一夜,然后收拾了小小的背包离家出走。

  那年我十六岁。

  而这一走,就走到了六十岁……

  「别过来!」

  我望着身后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人”,所有的尊严在过了已知天命的年纪后,却依然脆弱得难以释怀。

  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一直在找我。

  可就算过得再苦再难,我又有什么脸面回去?

  是我活该错付真心,活该众叛亲离。我脚下的每一个坑陷,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走出来的。

  「文君,你别这样,我们会想办法救你的!」

  年近七旬的大哥已经斑白了须发,他与我是一奶同胞。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刚满十岁,他不到二十。

  「是大哥不好,大哥那时候一心都在国外学业,留你一个小姑娘在父亲身边。他工作忙,疏于照顾你的情绪。如果大哥能多关心你一些,你当初也不会做出那么叛逆的决定!」

  「二姐。」

  我虽未谋面的幺妹今年也已经四十四岁了,她是继母后来给我爸生的小棉袄,年近半百却依然有着少女一样不谙清澈的眼神。

  我可以想象得出在我离开后,我爸是怎样把当初给予我的宠爱,又重新给了她一遍。

  此时,她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目光清澈又真诚:「二姐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是从我有记忆起,爸爸就经常在抱着我的时候突然莫名失神地叫错我的名字。他叫我,文君。每一次,他都会跟到道歉,然后一个人躲在书房流眼泪……」

  「爸爸说,我结婚多年无子,如今这个孩子来的很不容易。是个女儿呢。他想让我和我先生给她起名叫君君……」

  从大哥和幺妹之间走出来的,是苏筱禾。

  她跟我一样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违诺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听说她的丈夫是个知名学者,一双儿女都很有出息。

  如今她光是站在那里,气质端稳,大方优雅,与我天上地下。

  4

  「文君,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可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能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说句话呢?」

  是啊,我们何尝有过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从她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我就以如临大敌的警惕去抵触她,去排斥她。

  一个跟着继母进门的拖油瓶,与我同龄。又漂亮,又温柔,学习好情商高。

  面对从天而降的竞争者,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还有可以做好姐妹的这个选项啊!

  年少又别扭的我私心以为,她怎么会不跟我抢?怎么会不跟我争?怎么会不茶不婊?怎么会真心想跟我做朋友!

  「文君,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争夺父亲对的宠爱。」

  苏筱禾真诚的眼底泛出泪光:「如今我们已经年过花甲,你就不能冷静地想想,我当年有没有真的想要伤害过你?」

  是啊,对一个十五岁就跟着继母嫁进豪门的女孩来说,寄人篱下小心翼翼是她真实的底色而不是什么聪明的伪装。

  因为爸爸不傻,她和继母也不傻。本份听话不惹事才是一个继女的生存之道。

  安安分分跟我做朋友好好相处,远比绞尽脑汁跟我争宠要来得合理啊!

  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敌人……

  「文君,回来吧。我的两个儿女如今都是知名肿瘤医院的专家,大哥和小妹都跟你同血型,还有爸爸——」

  打开手机,苏筱禾给我看了父亲的一段视频。

  他已年近九十,老态龙钟地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却依然透着我最熟悉的光。

  「文君,原谅爸爸好么?爸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想在临走前能再看一眼我的文君……」

  那一刻,我终于绷不住了。

  嚎啕着扑下窗户来,与我的兄弟姐妹们相拥在一起。

  可是,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七十岁的大哥前年才做了心脏手术,我怎么能接受他以这样的身体给我捐赠肝脏?

  我小妹四十多了,还是高龄孕妇,她跟她老公伉俪情深唯独遗憾多年没有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宝贝女儿,冒着高龄风险熬到快八个月。

  我怎么能允许她为了我给我做手术,提前剖腹早产结束妊娠?

  大哥还有一子二女,他说要让孩子们也去跟我这个姑姑配型。

  可我一天姑姑的责任都没尽到,小辈们有什么义务为我这个“陌生”的老太太承担风险?

  我坚决不能接受这样心不安理不得的馈赠。

  苏筱禾安慰我先别多想,先回去住院治疗,手术移植的事一定还有转机,说不定可以找到其他肝源。

  我拉着兄弟姐妹们的手,坚定点点头。

  我说我会坚强,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

  但我不能伤害你们任何人,我会拿走属于我这四十多年来无私付出的报酬。

  我知道谁能救我。

  我的儿子陈锵,他跟我的配型是合适的。

  早在他三岁那年因为经常性腹泻我曾带他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一开始怀疑是胆道闭锁,向我解释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肝脏移植。

  身为母亲,我二话没说便做了配型。我想的是万不得已时,我宁可割肝救子。

  然而后来确诊只是普通疝气,这件事我也就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如今我得了癌症,医生一开始就提出了肝脏移植的方案,可陈锵从头到尾都在装糊涂……

  两天后,我把陈学庆和儿子媳妇都叫来了医院。

  郑重对他们说,我想好了。

  「我要接受治疗,我要活下去。」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也没能为你们挣到什么好处。」

  「现在老天爷既然赏了我们这么大的幸运,我一定要回木家把我该得的拿到手。就算将来还会复发,至少能把你们的后半辈子都安排好,妈也能闭眼了。」

前往下载
请加收藏,方便下次阅读 确定
【关注本站公众号,方便下次浏览】
在微信中搜索公众号:猫九来啦  每天领取猫豆免费看。懒人直接戳 这里
写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