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看爸妈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我的脸颊也不免有些发烧。
但我还是坚持为刘欣争辩:「她应该是吓坏了。她胆子特别小,她可能……可能是怕自己也丢了工作,到时候我的伤病医药费就更没着落了。」
我认真地对家人解释说,我和刘欣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朋友、工友关系。
「刘欣有只眼睛先天斜视,被原本就重男轻女的父母遗弃了。」
「我们是一起从乞丐窝里逃出来的,又一起被送到了孤儿院。」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把彼此当作最重要的家人了,发过誓将来永远不离不弃的。」
说到激动处,我撩开裤管给爸妈看,说我身上这些伤痕都是当初被拐卖到乞丐窝时被打的。
刘欣瘦小又懦弱,我处处保护着她。
而且她先天眼睛有残疾,也没有家庭愿意领养她。于是我放弃了好几次领养的机会,始终留在孤儿院陪着她。
「如今,我有了这么好的家人,这么好的归宿,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一个人丢下。」
我流着眼泪恳求爸妈,能不能带刘欣跟我一起出国念书。
看到我撩起伤口的一瞬间,爸妈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宁宁,你说的我们都能理解。可是听下来,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你在保护那个姑娘,那她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呢?」
我大脑嗡的一下,微微有点宕机。
「我,可是……」
我赶紧辩解说,「那是因为我一直比较强势,我比她大,我当她是妹妹。我想如果是我有危险有需求,她也一定会这样对我的。」
听出爸妈和哥哥心里的潜台词,似乎并不赞同我想要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一起走,我有些心急。
「爸爸妈妈,我是真的不能丢下刘欣一个人,我还答应过以后攒钱给她治眼睛的。」
「如果你们觉得学费太贵,就算是我借你们的行么?」
「以后我们毕业了可以赚钱,可以还给你们啊!」
妈妈一把将我抱住:「傻孩子,爸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钱而顾虑?」
爸爸轻拍我的肩膀:「我们是担心,你太年轻太善良,看不透人心险恶。」
哥哥也劝我:「宁宁,那你觉得,今天如果是刘欣的家人来找她。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要带她出国去念书。你觉得,她会带你走么?」
「当然啊!」
我不假思索地挺起胸膛。
我哥和父母相视一下,摇摇头:「那这样吧宁宁,你认亲的事我们先对外保密,咱们做个测试。」
「如果你这个姐妹能通过测试,我们就带她一起走,供她读书,给她治病。怎么样?」
3
一周后,我出院回宿舍。
舍长冯姐悄悄把我叫过去,一脸神秘地对我说:「恭喜你啊小宁,你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我心里不免有些嘀咕,爸妈和哥哥不是嘱咐我说先不要把认亲的事公开么?
还说要给刘欣做个测试?
这怎么号称全场大喇叭的冯姐都已经知道了?
「啊?那个,我……」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冯姐一拍我的肩膀,两眼咪咪一笑:「你快给大家开开眼,小欣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另外两个工友从上铺下来,晃荡着手腕上金灿灿的手链。
工友A:「小欣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条链子呢。我猜,她该不会直接送你一辆车吧?」
工友B:「我觉得她应该能给宁宁买套房子。你俩之前不就说么,等以后有钱了,就出去找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一起住!」
冯姐:「啊呀肯定的了!你看小欣连我们这些普通朋友都能出手这么阔绰,我猜她对你这个好姐妹,估计买套房都是少的。」
「就是就是,你看她爸妈来开的那个车,小四百万起步呢!」
「我要是她,现在认回这么有钱的豪门父母,还要带我出国定居,说不定得把你一起捎上呢!」
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我哥口中的“测试”是指什么——
我之前还是想简单了,我以为家人们会安排一些小考验,比如说让刘欣帮我捐血啊,植皮啊这些,或者让她帮我垫付治疗费,看她会不会为了我而义无反顾。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要我隐瞒认亲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冯姐和两个工友叽叽喳喳补全了我缺失的信息量——
原来就在我住院的这一周,我的父母“找回了”他们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哥李总经理对外宣称,看到刘欣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无意中瞄到她脖子上有颗痣,和自己当年失踪的小妹妹一模一样。
于是连夜做了亲子鉴定,确定刘欣是他们李家遗落在外的掌上明珠。
一时间,全厂哗然。
曾经处处被欺负,处处被我保护的刘欣顶着豪门千金的光环,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给许多工友都买了贵重礼物!
包括前一天晚上还在宿舍里骂她斜眼狗的工友A和工友B——
只有我。
她几乎每天来医院看望我,一切如旧,却对自己被“认亲”的事,只字未提。
我转身冲出宿舍,给我哥打了个电话。
我问他,为什么要“钓鱼执法”?
「你不觉得这样的考验很过分,很……很违反人性么?」
我哥沉默一阵,发了条视频给我。
「宁宁,人性被违反的前提,首先是要有人性……」
4
视频中,我完整地看到了刘欣与我哥说话的内容如下:
「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要准备上市,现在公司不能有任何负面影响。」
「陈雨宁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出面她肯定会松口的。我不可能让她为这点小事跟咱们家厂子打官司。」
「不过人心隔肚皮,也不好保证她不会仗着以前跟我的交情故意敲诈。嗯,我会想办法让她签个书面协议,认定是她自己操作不当造成的事故,以后到哪说咱们都能占理!」
「就算她真的撕破脸咱也不怕,我给同宿舍的那几个工友都送了黄金首饰,到时候我让她们怎么说,她们就会怎么说的。」
关掉视频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尼采的那句话含金量一直在上升——
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太阳与人心。
前者灼伤瞳孔,后者刺穿信仰。
「宁姐,你……你出院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是刘欣。
她烫了头发,穿着巴宝莉的风衣,背着精巧的奢侈品包,时尚又贵气的姿态与我认识的她判若两人。
只是那双又不聚焦又躲闪的眼睛里,透着我多年来仿佛从来没有看透过的光。
「宁姐,你都听她们说了是不是?」
我心脏微凉,面色却不动分毫。
她自知理亏,一把拉住我的手:「宁姐,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实话讲,我到现在脑子都是懵的。」
「我怎么突然间就是李总的妹妹,怎么会有那么有钱的亲生父母,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我原本想让我爸妈用豪车接你出院的,你怎么——」
「恭喜啊。」
我勾着唇笑了一下,淡淡开了口。
「宁姐,你不会是怪我吧?」
见我的态度有些异样,刘欣很快察觉不对。
她红着眼睛,仿佛在很辛苦地冲我挤眼泪。
5
「宁姐,我问过医生了,说你这个手没什么关系。接骨来得及时,以后能恢复的。」
我心中冷笑。
「那万一要是恢复不好呢?」
断掉的手指可以接上,但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不影响功能不是么?
那天救她的一瞬间,我是冲动且义无反顾的。
可是现在,她是冷静的,冷血的,冷漠又算计的。
「怎么会呢?」
刘欣赔着假惺惺的笑容安慰我:「宁姐,有我在,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终身落下残疾?」
「你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就算这事跟厂里没关系,我也会自己出钱帮你治好的。」
我冷冰冰打断她的话:「怎么就和厂里没关系?我不是在工作时间受的伤?」
刘欣转了转那只斜眼睛:「那,那你确实是违反操作了嘛。安全守则上不是说了,在机器运作的时候,工人不能直接上机床?」
我简直快要气笑了:「刘欣,你难道不记得我为什么上机床?」
特么的要不是她在运作的机台上打瞌睡,眼看着就要被切片了,我至于不顾一切冲上去救她么?
「可就算你救了我,也是违反操作的呀。正确的步骤难道不是应该先切断电源再打报告么?」
「而且,就当违反规定的是我,那李总也批评过我了是不是?你为了救我受伤,我念着你的好就行了,没必要为难公司吧?」
「宁姐,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是好姐妹的份上,别跟公司闹事,咱们把谅解书签了呗。」
「你放心,就算你签了字,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刘欣从包里拿出一张协议,推到我面前。
看着白纸黑字的免责条款,我万千思绪在脑海里汇出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我看到八岁的自己背着七岁的刘欣从乞丐窝爬出来,一步一踉跄地逃到孤儿院。
我看到她因为眼睛有残疾而被一群孩子欺负,肆意打翻她的饭碗时,自己用那不会比她强壮多少的身躯硬挡在前。
我看到当我即将被高知家庭领养,她抱着我的大腿哭着不准我走时,我毅然决然咬伤了领养人的手,从此被孤儿院打入黑名单。
我看着她在机床上打瞌睡,眼看就要撞上锋利的切割轮片时,自己奋不顾身推开她的身影——
「欣欣。」
我放下满是绷带的左手,用牙齿咬开水性笔帽。
签字落款的一瞬间,我抬起眼睛看着她。
「我可以签字。毕竟李总对我也不薄,我更不是那种非要讹诈公司的人。」
「但是,你要答应我,将来我的手如果有问题,你要帮我治伤。」
「你不会骗我吧?」
刘欣顿时笑逐颜开:「当然啊!宁姐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你放心,我现在刚回家很多事不好提要求,你等我在国外安顿下来,我一定想办法劝爸妈把你也接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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