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被莫姨从福利院「抢」回来后,日子像是掉进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那件崭新的蓝裙子,被莫姨洗干净后,仔细叠好,塞进了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眼跟前,钱,成了勒在我俩脖子上最紧的绳索。

  莫姨那份仓库保管员的工资,微薄得可怜。

  以前她一个人,清汤寡水面条凑合着也能过。

  现在加上我,捉襟见肘的日子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交完房租水电,剩下的钱连买米面油盐都得精打细算。

  菜市场快收摊时蔫巴巴的剩菜,成了我们的主要选择。

  肉是绝对的奢侈品,一个月能尝到点肉末星子都算是开荤。

  我的衣服裤子短了,莫姨就用旧布接上一截,针脚虽然整齐,但颜色不对,穿出去总能引来别人好奇的目光,我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怕什么?」莫姨发现了我的窘迫,板着脸训斥,「衣服能穿就行!心思给我用在学习上!腰杆挺直了!不偷不抢,有什么好丢人的?」

  话虽硬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焦灼。

  她开始在下班后,偷偷接一些零活。

  帮街上的小裁缝店锁扣眼、熨衣服,手指经常被熨斗烫出泡。

  有时去夜市帮人看摊子,一站就是大半夜,回来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有时,她会带着一身廉价的酒气和烟味回来,脸色疲惫而黯淡。

  我知道,她是去求以前认识的那些「有点门路」的人了,低三下四,只为了给我弄一个能上学的名额。

  「念念,你得上学。」昏黄的灯光下,她一边给我缝补磨破的膝盖,一边哑着嗓子说,头埋得很低,「没文化没技术,就像我……一辈子给人看仓库,看人脸色……」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我本子上。

  我惊愕地抬头,看到她飞快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动作粗鲁。

  「看什么?衣服毛迷眼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掩饰的凶悍。

  上学的事,在莫姨几乎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之后,终于有了着落。

  她甚至找到少年宫一位美术老师。

  她不知什么时候存了几张皱巴巴的铅笔画——那是我在地铺上无聊时瞎涂的,有家里的小板凳,有窗台上的空罐头瓶养的小草。

  「老师,您看看!这孩子……手巧!」她局促地把那几张破纸塞给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美术老师,语气近乎卑微地恳求,「求您……指点指点?孩子喜欢……」

  那位姓林的老教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惊讶:

  「是棵好苗子,线条感不错,观察力也好。让她……周末来我家吧,学费给你们便宜点。」

  莫姨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明亮的光彩,像干涸的河床突然涌出了泉水。

  她对着林老师,深深地、笨拙地鞠了一躬,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那躬鞠得太猛,差点撞到旁边的桌子。

  9

  生活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

  我跟着林老师学画,如饥似渴。

  莫姨更忙了,也更沉默,她想尽办法赚钱。

  这时一个姓孙的男人出现。

  孙有德是莫姨厂里一个管点事的小头头,离异,有点秃,大肚子,看人的眼神总像带着钩子。

  他来过家里几次,打着关心同事的旗号。

  每次来,都提点水果糖块之类的小东西,话里话外透着对莫姨的「欣赏」和对我家「困难」的「同情」。

  「丽华啊,一个女人带孩子太苦了,家里没男人不行。」他坐在我们家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念念是吧?长得真秀气,随你莫姨。」

  莫姨对他很客气,甚至有些刻意地讨好,总是赔着笑,端茶倒水。

  我知道,孙有德手里有点小权,能安排点轻松的加班,或者把厂里一些淘汰的边角布料「处理」给莫姨。

  为了这点好处,莫姨在忍着。

  那天晚上,莫姨去厂里值夜班。我趴在桌上画画,画林老师布置的静物——一个缺了口的陶罐。

  门外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我以为莫姨提前回来了,高兴地跑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却是孙有德。他喝了不少酒,脸红脖子粗,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念念…一个人在家啊?」他嘿嘿笑着,挤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我警觉地往后退:「孙叔……我莫姨值班……」

  「知道知道,」他摆摆手,踉跄着往里走,目光黏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让我浑身发毛的黏腻。

  「叔……是来看看你……哎哟,画画呢?画得真好……」

  他凑到桌边,装模作样地看我的画,身体却有意无意地贴过来。

  我猛地跳开,心提到了嗓子眼。

  「躲什么?叔又不会吃了你……」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猥琐,伸手想摸我的头,「念念真乖……跟你莫姨说说,你们跟了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再受这份穷……」

  他那只带着酒气和汗味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巨大的恐惧让我失声尖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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