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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时间忽然快得像指间沙。

  墙上的挂历,被莫姨用红笔划掉一个又一个。鲜红的叉清晰地标记着我妈承诺的一个月期限正在飞速临近。

  家里的气氛,随着挂历上红叉的增多,变得微妙起来。

  莫姨下班回来,目光总会先在挂历上停顿几秒,然后才落在我身上。

  她的话更少了,眉头锁得更紧,有时对着那碗一成不变的青菜面,会走神很久。

  我也开始变得焦躁。

  晚上躺在地铺上,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楼道里每一次脚步声,每一次把手转动的声音。

  每一次,心都提到嗓子眼,然后又在失望中沉沉落下。

  我开始做噩梦,梦见我妈的脸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梦见莫姨冷冷地指着门外,「你该走了」。

  倒数第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

  莫姨正在水槽边用力搓洗我的衣服,水声哗哗。

  我蹭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莫姨,我妈她……是不是明天就……」

  水声戛然而止。

  莫姨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才继续用力揉搓衣服,水花溅得老高,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急什么?该来总会来。」

  可她那句「该来总会来」,听起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倒数第二天,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烫着大波浪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胖阿姨,说是莫姨的同事。

  她一进门,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哎哟,丽华,还没送走啊?」胖阿姨嗓门洪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压得旧弹簧嘎吱作响,「这一个月就差两天了!陈大海老婆摆明了是甩包袱!你还真当自己开善堂啊?」

  莫姨绷着脸没接话,给她倒了杯白水,又去洗衣服。

  胖阿姨自顾自地说着,唾沫横飞:「要我说,你就是傻!陈大海那是什么人?坑蒙拐骗的烂赌鬼!到处招摇撞骗,也就骗得了你这样的傻姑娘……啧啧,」她瞟了莫姨一眼,压低点声音,「当年你为他,跟家里闹翻,放弃自己的事业……可跟来了才知道人家有老婆孩子。寻死割腕有用吗?没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说,还落一身病!现在倒好,两口子都跑了,留个拖油瓶给你?你图啥啊丽华?你才三十出头,后半辈子就耗在这小崽子身上?」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头差点戳到我脸上:「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个麻烦精!影响你再婚!影响你工作!」

  「养她?你拿什么养?靠你那点死工资?」

  「听姐一句劝,趁早送走!福利院、孤儿院,有的是地方收!手续不好办?找找人呗!实在不行……」

  她凑近莫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毒,「找个偏僻点的地方,丢下就走!反正是仇人的种,管她死活!」

  「仇人的种」四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我耳朵里。

  我死死低着头,盯着莫姨给洗得发白的袜子,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声音大得刺耳。

  「说完了?」莫姨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冰窖里冻过,手捞起盆里正洗的衣服。

  胖阿姨被她这语气噎了一下,讪讪道:「我……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我表弟……」

  「砰!」一声闷响。

  莫姨把手里湿漉漉的衣服狠狠摔在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泼了胖阿姨一身。

  「我的事,」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胖阿姨,「轮不到你指手画脚。门在那边,不送。」

  胖阿姨被她眼里的冷厉吓住,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转身,嘴里嘟囔着「不识好人心」,扭着腰走了。

  直到门关上,莫姨还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

  她没看我,弯腰从水盆里捞起衣服,用力拧,手指关节泛白。

  我站在原地,那句「仇人的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但莫姨摔衣服的声音,和她那句冰冷的「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像一道薄薄的屏障,暂时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恐惧和羞耻。

  那晚我听莫姨整夜都在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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