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像个受惊的鹌鹑,缩在客厅椅子上,大气不敢出。
莫姨家很小,一室一厅,老旧的楼房,墙壁泛黄,但异常整洁。
小小的客厅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旧沙发和一个小电视柜。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旧木头的味道。
她没怎么理我,自顾自地在小厨房忙活,锅碗瓢盆碰撞声格外清晰。
没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我面前。
清汤寡水,飘着几片青菜叶子,一个荷包蛋卧在中间,蛋黄凝固得很完美。
「吃。」
她就说了一个字,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在我对面,埋头吃起来,吸溜吸溜,声音很响,吃得飞快。
我饿极了,肚子早就咕咕叫,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
面条有点硬,汤很淡,青菜没滋味,但那个荷包蛋是温热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偷眼瞄莫姨。
她吃得专注,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上面。
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但也掩不住深深的疲惫。
左手腕有道旧疤,隆起蚯蚓一样的新肉。
「吃完洗碗,洗三遍!」
她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起身进了她那间小卧室,关上门。
那扇薄薄的门,像一道界限。
我默默地吃完面,笨拙地收拾好碗筷,在狭小的厨房水槽里冲洗干净。
水声哗哗,掩盖不住卧室压抑沉闷的咳嗽声。
碗筷洗两遍已经干净,但我还是听话地又冲洗一遍。
天黑下来,莫姨在客厅旧沙发上给我铺了个简易的地铺。
被子有股樟脑丸的味道,浆洗得干净。
我蜷缩在被子里,望着天花板,听着卧室传来莫姨并不安稳的呼吸声,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悄悄松了一点点。
屋子整洁、充满消毒水和旧家具的味道,身上有干净被子,肚里有热乎面汤。
比跟我妈在一起强多了。
可我还是想妈妈。
3
日子就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磕磕绊绊地往前挪。
莫姨在一家效益很不景气的纺织厂做仓库保管员,早出晚归。
她给我的「任务」很简单:在她下班前,把家里那点巴掌大的地方收拾干净,按她的要求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但她要求严得离谱。
地上不能有一根头发丝,桌上的玻璃杯必须擦得能当镜子照。
有一次我偷懒,用拖把胡乱划拉了几下,想着她回来也看不出来。
结果她一进门,鞋跟踩在地板上,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陈念念!」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重拖!三遍!角落用抹布擦!」
她把包往桌上一丢,就那么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盯着我,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我脸上生疼。
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重新打水,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用力地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憋着不敢掉下来。
我知道,哭只会让她更烦。
擦到第三遍时,腰酸背痛,手指头泡得发白起皱。
她终于走过来,丢给我一块干手巾:「擦干手。」
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那股迫人的压力消失了。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炒菜的滋啦声和米饭的香气。
那天的晚饭,依旧是简单的青菜和炒蛋,但我的碗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炸得金黄的肉丸子。
莫姨没看我,自顾自扒拉着饭。
我没说话,默默地把肉丸子吃了。
很香。
刚才那点委屈,好像也被这小小的肉丸子压下去了一点。
晚上,我趴在小桌上写莫姨给我留的作业——她从居委会讨来旧课本,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铅笔和本子。
一道数学题卡住了,我抓耳挠腮。
莫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借着台灯的光,补她一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
针线在她粗糙的手指间穿梭,动作又快又稳。
她瞥了眼我皱成一团的脸,放下针线,凑过来。
「笨死。」她嘴里嫌弃着,手指点着本子上的题目,「这里,加错了。进位呢?脑子里想啥呢?」
她手指带着肥皂味,点在本子上,力道有点重。
我按她说的重新算,果然对了。
再偷偷看她,昏黄的灯光给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暖边,总是紧抿着的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拿起裤子继续缝补,针脚细密。
那一刻,小小的客厅里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窗外是城市的喧嚣,屋里却有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宁静。
渐渐地,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每天早上,我会在她出门前把保温杯装满热水;她下班回来,总会在包里藏一个小橘子或几颗糖。
有一次我发烧,迷迷糊糊看见她整夜没睡,用冰毛巾敷着我的额头,嘴里还念叨着「死丫头净会添麻烦」,可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安抚我:
「月亮光光,照地堂,虾仔你快快睡落床……」
退烧后的早晨,我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的声响,悄悄爬起来,看见莫姨正踮着脚够橱柜最上层的面粉。
她愉快地哼着小曲,晨光给她瘦削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凶巴巴要求严格的莫姨,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柔,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像一块外表冷硬的石头,靠近了,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内里透出的、笨拙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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