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脸色一变，赶紧心虚地向奶奶赔着笑。

　　奶奶得理不饶人，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既然如此，以后我再也不来了！看你怎么和我儿子交代！」

　　她梗起脖子，等着妈妈去哄她。

　　听到这里，我妈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又为难地看着我。

　　上一世我看到妈妈为难的样子，为了给妈妈出气，直接站起来，将奶奶的行李扔出了门外。

　　奶奶在楼道里哭嚎，所有邻居都知道我大逆不道把奶奶赶出了家门。

　　我爸把我狠狠打了一顿，外套都没给我就把我锁在了门外。

　　妈妈站在他旁边抹眼泪，说对不起孙家的祖宗，把我教养成了这副不孝模样。

　　寒冬腊月我全身都被冻僵，他们要我给奶奶磕头认错。

　　我麻木地磕着头，孙光耀天真洪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再磕一个！再磕一个！」

　　等他们满意后，我走进家门，桌子上的年夜饭已经被吃完。

　　他们一家和和美美看着春晚，只有我，里外不是人。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舒服。

　　2.

　　我站起身来，扶着被妈妈气到喘粗气的奶奶，轻声安慰。

　　「奶奶您说什么气话，这个家里没了谁都不能没了您啊！」

　　「爸爸当年可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这个家最懂教育的不就是您吗？」

　　「我们家就光耀这么一个男孩，您要是走了，以后他可怎么办啊！」

　　我话说得情真意切，连一直讨厌我的奶奶都觉得受用。

　　「你说谁要走？」

　　我惊讶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弟弟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他刚刚放完奶奶买给他的鞭炮，就听我说妈妈要把奶奶赶走，眼里已经蓄起泪花。

　　我牵着他的手，又往妈妈的心头添了一把火。

　　「光耀，如果有一天，妈妈和奶奶你只能选一个了，你会选谁？」

　　光耀听到这里，哇地哭了出来，毫不犹豫扑进奶奶怀里。

　　「奶奶最爱我，我不要妈妈，我要奶奶！」

　　光耀本来就被奶奶喂养得膘肥体壮，哭起来更是惊天动地，估计整栋楼都能听到。

　　妈妈错愕地盯着她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而奶奶看到光耀哭了，就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

　　这一次，我们祖孙三人相拥，妈妈却成了那个坏人。

　　我学着妈妈以前的样子，轻轻为奶奶顺着气。

　　「奶奶您别生气，妈妈今天应该就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针对您的。」

　　「我替妈妈跟您道歉，您千万别再生气了。」

　　我突然的懂事让奶奶十分开心，妈妈却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奶奶欣慰地看着我，又转头狠狠剜了妈妈一眼。

　　「这么大人了还不如孩子懂事，每天都在家里待着享清福，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矫情的！」

　　妈妈已经百口莫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事情的发展和她想得不一样。

　　她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可是现在，她最在意的宝贝儿子，在用看仇人的眼光看她。

　　曾经会为她出头的我，也用指责的眼神看着她。

　　妈妈心中的防线已经要被击溃，有些抓狂地抬高了嗓音。

　　「孙婷婷，你怎么能向着外人都不向着我，我可是你亲妈啊！」

　　她失了智一般地冲上来，对着我就是一个耳光。

　　原来她知道，这种被背刺的感觉有多疼啊。

　　是啊妈妈，我可是你的亲女儿啊。

　　为什么以前，你能毫无负担的，让我一个小孩在帮你挡住别人厌恶的目光呢？

　　妈妈一点力气都没有收，我的脸瞬间高高肿起。

　　我任由自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可我心里却全是报复的快意。

　　因为我知道，我那好面子的爸爸马上就要回家了。

　　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艰难地跪了起来，然后哭着跟妈妈说：

　　「妈妈，你是我的亲人，奶奶也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奶奶怎么就成了外人呢？」

　　我这句话才刚说完，面色铁青的爸爸就进了家门。

　　妈妈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虚地低下头。

　　奶奶就像是斗胜了地公鸡，在爸爸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又讲了一遍。

　　爸爸一直自诩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不讲道理的泼妇。

　　他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摸着我的头发。

　　「好孩子，快去洗洗脸，咱们全家人一起过年。」

　　我温顺地点点头，压抑住眼里的厌恶。

　　我这个爸爸极度要面子，即使重男轻女，却端着教师的架子不表现出来。

　　上一世我残疾以后，每天沉浸在悲痛之中，成绩直线下滑，从前十变成了吊车尾。

　　他嫌我丢人，利用自己的职权直接给我办理了退学，掐断了我人生中的无数种可能。

　　不过幸好，重来一世，我现在还是那个让他觉得有面子的优等生。

　　妈妈的脸色更难看了，却不敢表现出一点不满。

　　这一晚上，妈妈格外的卑微，我却没有忽略，她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

　　我知道，妈妈怕我明天不帮她了。

　　3.

　　等到全家人都进入梦乡，妈妈才把我摇醒。

　　我揉着睡眼，看着她复杂的神情。

　　「婷婷，难道连你以后都不管妈妈了吗？」

　　我知道，她在说明天爸爸去领导那里拜年的事情。

　　我记得学校来了一位女校长，她任职期间学校升学率节节攀升。

　　家长们都敬重她，可只有我的妈妈对她怀恨在心。

　　妈妈说她每天穿得花里胡哨，一点当老师的样子都没有。

　　「真不知道你爸爸是不是被她勾走了魂，你说以后咱们这个家要是散了，我可怎么办呀？」

　　「哎，我的好婷婷，以后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也真的活不下去，你别怪妈妈。」

　　妈妈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其实妈妈的演技并不好，装哭的时候眼角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上一世我真的心疼她，才从未发现。

　　于是我反问她：

　　「我相信爸爸的为人和品德，难道你不相信吗？」

　　妈妈被我噎住，后面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再也藏不住恼怒的神色，狠狠掐住了我的胳膊。

　　「孙婷婷，你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你爸爸要是跟那个老师跑了，我们谁都不会要你，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看着面前面色都扭曲的妈妈，心里的恨意翻腾。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忍，忍到高考结束。

　　我压下心中的火，再抬头脸上都是不解和委屈。

　　「这个家里，只有妈妈最爱我，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妈你别生气了，我明天一定好好监视爸爸，替你出气。」

　　妈妈狐疑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了我好久。

　　也许是我长久的顺从，也或许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她最终还是相信了我。

　　这一晚上，我睡得并不踏实，不停地梦到上一世我惨死的那天。

　　上一世我被退学后，爸爸迫不及待把我赶出家门。

　　我因为被鞭炮炸伤落下的残疾，到处受人歧视，连刷盘子的工作都找不到。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肯要我的工厂，给我开出的工资也是同岗位员工的三分之一。

　　但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我在那家生产名牌包包的工厂流水线上，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质检的工作。

　　而妈妈唯一一次再联系我，是问我可不可以帮她偷偷拿一个名牌包送给她。

　　她说爸爸的女同事有一个，她不想被比下去。

　　我那时候太孤独，太想回家，可我最终也没有去偷窃。

　　是厂长知道以后觉得我实在可怜，就让我用两个月工资换了一个瑕疵品。

　　我欢天喜地地将包交给妈妈，却被爸爸质问钱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一慌，又把锅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都怪我，没把她教好，她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我没有偷！这是我自己买的！」

　　我崩溃地大喊，可是没有人相信。

　　「你一个没学历的残废怎么可能买得起？」

　　然后拳头就像雨点一般落到我的身上。

　　我委屈极了，为了证明清白，我心灰意冷地从楼上跳了下去。

　　梦里我好像还能感受到，五脏六腑被摔碎的疼痛感。

　　我猛地睁眼，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毫不犹豫地起床。

　　既然老天给我机会重来一世，我不会将自己宝贵的时间都放在这个不爱我的家里。

　　4.

　　已经经历过一世风霜的我深知，学习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现在我才高二，还是那个争气的优等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从书包里掏出书本，将高一高二必备的古诗文一篇篇罗列出来。

　　从六点到八点，我的眼睛几乎是一刻都舍不得从书本上移开。

　　年轻的大脑高速运转，我以为早就被遗忘的知识，像是碎片一样被重新拼凑起来。

　　两个小时，我看着自己的学习成果，激动到战栗。

　　这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走得远远的！

　　等到爸爸都起床，看到我刻苦的样子，都有些诧异。

　　对此，我只是微微一笑。

　　「我知道爸爸今天一大早就要去给领导拜年，我也要努力学习，以后在学校才能不给您丢脸。」

　　或许是我以前的形象太叛逆，我爸有些意外。

　　妈妈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朝我投来警告的眼神。

　　我装作害怕的样子低下头，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跟爸爸说：

　　「爸爸，您今天去给校长拜年，我可以一起去吗？」

　　他的眉头一皱，不满地想要拒绝我，可又看到了被我放在显眼位置的成绩单。

　　这次的我，全班排名第五，在这个重点班级里，绝对是能冲击名牌大学的成绩。

　　把我带到校长面前，不会给他丢脸，反而可以让他在领导面前证明自己教育有方，面上有光。

　　我爸犹豫了许久，最后终于答应了。

　　到了校长家，看到她熟悉的面庞，我眼睛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上辈子，我和校长没有太大的交集，我甚至还因为妈妈的洗脑对她抱有敌意。

　　可是在我残疾后，我的全家都置我于不顾，只有她带着学生代表来医院看我，还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我一蹶不振，被爸爸办理退学的时候，也是她劝我坚持下去。

　　可惜，上一世我没能领悟她的好意，还害得她被我妈妈抹黑了名声。

　　我真诚地向她鞠躬，祝她新年快乐。

　　我郑重的样子把她逗笑了，气氛轻松下来。

　　在校长家里，我没有像妈妈吩咐的那样，替她出头。

　　我跑前跑后，为爸爸和校长斟茶倒水，做足了好孩子的模样。

　　离开校长家的时候，她还开开心心掏出一个红包，非要塞到我的手里。

　　回家的路上，爸爸脸上喜气洋洋，转头却瞥见我哭丧着脸，有些不满地说道：

　　「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丧着脸，多晦气。」

　　我停下脚步，拉住他，任由眼泪从我的脸颊滑下。

　　「爸，你是不是喜欢张校长，是不是以后会和妈妈离婚，不要这个家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妈妈都告诉我了，她说校长是个骚狐狸，你被她迷住了，还让我今天来监视你们两个。」

　　「还说……让我把校长家的茶杯都砸了，给她一个教训，反正我是小孩，校长不会和我计较。」

　　我抹着眼泪把妈妈昨晚的吩咐娓娓道来，然后看着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