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程子野借口医院加班，其实却是来找许知意了。

　　他们的孩子已经五岁，跌跌撞撞抱住他的腿，叫他爸爸。

　　那晚没送我的鲜花和蛋糕，都给了许知意。

　　许知意托着下巴，随手将他送的鲜花扔到一旁。

　　“你丢下老婆过来找我，她不会难过吧？”

　　“我说过，只要你想我了，我永远随叫随到。”

　　“我也想爸爸了！”

　　小男孩笨拙地爬上程子野的腿，粉嫩的小脸正对镜头。

　　我瞬间头皮发麻！

　　3

　　这个小男孩，不就是我和程子野福利院领养的孩子轩轩吗？

　　我和程子野七年没有孩子。

　　他坚称自己没问题，而我吃了整整七年中药，还是没怀上。

　　上个月，他突然提出领养个小朋友。

　　然后，轩轩就到了我家。

　　我没想到，轩轩是他和许知意的孩子！

　　许知意死了，他竟然还要我做个傻子，照顾他们俩的孩子……

　　我这一生，也不会再有比此刻更痛的时候了。

　　心痛后，就只剩下麻木。

　　我将许知意房间所有录像带都整理好后，已经将近傍晚。

　　她妈妈想留我吃饭，我却觉得反胃。

　　约定好第二天来的时间，我逃似的离开了许知意家。

　　回家。

　　程子野今天休息，他爸妈也在。

　　我一到家，就见程子野对着窗户发呆，手里还拿着只手表。

　　那表我认识。

　　录像里提过，那表是许知意高中兼职，送程子野的第一份礼物。

　　程子野眶通红，明显刚刚才哭过。

　　见我回来，他立即收敛情绪，朝我挤出个笑。

　　“老婆，我今天想吃糖醋排骨，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糖醋排骨是许知意最爱吃的菜。

　　录像里两人经常一起下厨。

　　餐桌上每回都有这道菜。

　　我觉得讽刺，还是转身进了厨房。

　　菜烧好了，我也买好了离开的机票。

　　这七年就算是喂了狗。

　　注销所有身份信息，只需要三天。

　　三天后，我会让程子野永远都找不到我。

　　到时候他就算要陪许知意去死，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餐桌上，轩轩始终闷闷不乐。

　　公公婆婆轻声轻语地哄着。

　　程子野也十分有耐心，抱着他喂饭。

　　他将猪肉剔骨，鱼肉剔刺，用勺子盛着放到他嘴边。

　　“呸呸呸！我不吃老巫婆做的饭！”

　　他狠狠瞪着我，稚嫩的小脸迸发出深深的恨意。

　　“轩轩，不要这么说话。”

　　程子野不咸不淡说了孩子一句，没什么杀伤力。

　　“我不要你！我要我妈妈！”

　　“轩轩！”

　　程子野一下慌了神，捂住男孩的嘴巴。

　　轩轩呜呜呜挣扎不停，将碗碟全部打翻在地。

　　滚热的汤飞溅到我的胳膊上，针扎样的疼。

　　“哎呦我的小祖宗，没受伤吧？”

　　公公婆婆将汤碗推到一旁，回头瞥了我一眼：

　　“你成心的吧？以后不要端这么烫的汤，把我们轩轩烫着怎么办？”

　　我懒得离他们，起身上楼。

　　二楼铺设地毯，程子野有洁癖，上楼前要换专门的拖鞋。

　　脚刚踩进拖鞋，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4

　　我紧咬着牙，立即缩回脚。

　　袜子已经被血浸透。

　　有人往拖鞋里放了图钉……

　　我疼得冷汗直流，转头见轩轩，竟眯起眼睛笑了。

　　“老巫婆，疼死你！”

　　轩轩笑得一脸得意，张嘴吃了口婆婆递来的鱼肉。

　　“我们宝贝终于笑了，快，再吃一口！”

　　我已经忍耐到极点。

　　捡起鞋里的图钉，朝餐桌砸去。

　　“你放的吗？”

　　程子野脸色微变，几步上前拦住了我。

　　“宋漾，轩轩还小，你别和他生气，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他眼底还有泪痕。

　　那眼泪是为许知意流的。

　　真可笑啊。

　　我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上了楼。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真是命苦哟，我程家娶了这么个不下蛋的母鸡，还要天天给我们甩脸子看……”

　　公婆抱怨声不绝于耳。

　　“爸妈，你们少说两句吧。”

　　程子野上前扶住我，带我进了卧室。

　　灯光昏暗，他半跪在地毯上为我伤口消毒。

　　动作温柔至极，却戴着手套。

　　他嫌弃我。

　　“轩轩刚到咱们家，难免有些不适应，你就让着点他吧。”

　　我故意试探：“轩轩是从哪家福利院带回来的？”

　　他动作微滞：“城郊的，说了你也不知道。”

　　伤口消完毒，他将棉签和手套通通扔进了垃圾桶。

　　“你让着他一些，时间长了，孩子会接纳你的。”

　　说罢，他将我揽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我们并肩而眠。

　　身旁一阵窸窣响动，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程子野坐在床头，手机屏幕微亮。

　　他盯着屏幕里许知意的照片，肩头微微耸动。

　　隐忍的哭声令人揪心。

　　“知意，知意啊……”

　　若我是局外人，也会为他这份痴情而动容。

　　可我是却是他的正牌妻子。

　　他就那么静静坐着，到天都擦了亮，才重新躺下。

　　而我也一夜未合眼。

　　天亮，我又去了许知意家，完成未完的工作。

　　程子野却先我一步到了。

　　我躲在楼梯拐角，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程子野搂住许知意母亲，哭得悲痛欲绝。

　　他抱着许知意的遗照，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嘴角瞬间有血落下，掌印清晰可见。

　　“是我辜负了知意……是我对不起她，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知意最后的愿望，就是你能以丈夫的身份，出席她的葬礼。”

　　程子野点了点头：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今生挚爱……”

　　再听不下去，我心痛得快要窒息。

　　5

　　程子野终于离开。

　　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再次进入许知意的房间。

　　将她和程子野所有合照从墙上摘下，我才发现每张背后都写着寄语。

　　有许知意的，有程子野的。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如果我今生娶不到许知意，死都不会甘心。】

　　【爱许知意，爱她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结婚七年，我从未听程子野说过一个爱字。

　　他的告白有一千种一万种样子。

　　原来全部都给了许知意啊。

　　整理好杂物，剩下便是梳妆台和衣柜。

　　讽刺的是，她衣柜里的包，梳妆台里的首饰，我竟都有一模一样的。

　　原来程子野每次买礼物时，都是两份。

　　他挑了许知意喜欢的款式，再多买一份敷衍我。

　　怪不得我喜欢蓝色，程子野每回却都送我黄色的东西。

　　因为许知意喜欢黄色啊。

　　梳妆台抽屉里，静静放着一张许知意的遗愿清单。

　　离开之前，她想去北方看一场雪；看一场周杰伦的演唱会……

　　还有，她希望在葬礼上，程子野能以她丈夫的身份出席，念悼词、接待亲友。

　　回忆涌入脑海，我想起两个月前程子野突然告诉我要去北方出差。

　　从不追星的他，公文包里却塞着周杰伦的应援棒。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许知意最后的愿望，就是成为程子野的妻子。

　　我知道，程子野一定会为她完成心愿。

　　而我，也该退场了。

　　傍晚时分，我终于将许知意的房间整理完毕。

　　把那遗愿清单交给她母亲后，我离开了她家。

　　明天便是许知意的葬礼。

　　也是我离开的日子。

　　网上填写注销身份的申请明天就会生效。

　　到那时候，属于宋漾的一切，都将被从这世界抹去。

　　回到家，轩轩喊叫声从楼上传来，客厅已经一片狼藉。

　　我精心养的小金鱼被他一条条掏出鱼缸，踩成了肉泥。

　　墙上挂的结婚照，我的脸也被他涂成了一片黑。

　　“老巫婆来了！老巫婆来了！”

　　他站在二楼拐角挑衅地看着我，手里攥着什么，朝天挥撒。

　　我捡起残片……竟是我和程子野的结婚证。

　　撕了吧，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轩轩看完竟无动于衷，生出些许恼怒。

　　“你这个老巫婆！爸爸根本不爱你！他爱的是我妈妈！”

　　程子野这时正好进门。

　　“轩轩！你别胡说！”

　　他慌忙解释，脸色变得格外苍白。

　　我没说话，踩着结婚证碎片上了二楼。

　　“老婆……明天周末，我突然接到医院通知，要去邻市做个讲座，不能在家陪你了。”

　　我淡淡点头，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那我先去洗澡了。”

　　他进了浴室，水声哗啦响起。

　　我忍不住拿起他放桌上的那块手表。

　　6

　　许知意送他的手表。

　　时间太久，表带已经渗出裂纹，表盘也生出斑驳。

　　可程子野却依旧将它当成宝贝似的戴着。

　　他究竟有多爱，才会把它若珍宝。

　　“你别碰它！”

　　一声呵斥在身后响起。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程子野竟裹着浴巾冲了过来。

　　他目光带火，伸手夺表。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拾起落地的手表。

　　表盘落地，已经碎成几片。

　　他浑身颤抖，眼眶红得吓人。

　　“不是告诉你别动我的东西吗？你听不懂人话吗？”

　　程子野像变了个人，目光恨不得要杀了我一般。

　　这么多年的陪伴，我甚至都不如她留下的一块手表？

　　他朝我冲来，眼眶红得吓人。

　　——啪！

　　一个巴掌落下，他本人都愣了一下。

　　这是程子野第一次动手打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抹懊恼闪过，又转瞬即逝。

　　他不再看我，跪在地上拾起表盘崩裂的玻璃残片。

　　最微小的都不放过。

　　将手表小心翼翼包进纸巾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走就是一个日夜。

　　轩轩也被他带走了。

　　他们应该去参加许知意的葬礼了吧。

　　我没哭没闹，只因心已经凉得彻底。

　　将所有要带走的行李通通打包。

　　承载着我们共同回忆的东西并不多。

　　寥寥几张合照、互送的纪念日礼物……

　　都被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对他仅剩的爱意，也都随火光彻底消散。

　　收拾好行李，留下一纸离婚协议，还有那卷从许知意家里拷贝的录像带后，我离开了这里。

　　当他在葬礼上以许知意爱人身份，痛哭流涕念着悼词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机场。

　　登机前一分钟，我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老婆，我终于忙完了，买了你爱吃的巧克力蛋糕和生腌，等我回去好好给你赔罪。】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回家罚我跪搓衣板！】

　　【怎么不回信息？电话也不接？】

　　我将所有信息删除，注销号码，登机启航。

　　高速路上，程子野平稳行驶，却突然接到母亲电话。

　　“小野，你快回来吧！宋漾好像知道你和知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