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嗡嗡嗡嗡嗡，我感觉耳朵里飞过了一群蜜蜂。

　　身侧，陈靓靓脸色大惊，十指用力掐住我的手臂。

　　「琪琪，什么裁员？」

　　对面，实习生宋琪琪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睫毛扑扇扑扇。

　　「就是让人走的那种裁员呀。让你们没有工作，交不出房租，点不了外卖那种裁员。」

　　「陈姐，这你都听不懂吗？」

　　「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呀？」

　　刻意放大的声音，清清楚楚回响在工区，引得无数个脑袋唰地抬起，对她行注目礼。

　　一片热辣的目光里，宋琪琪若无其事地举起手里的口红，对着小镜子补妆。

　　我从震惊中缓过来，打起精神道。

　　「靓靓你先回去，回头我和你聊。」

　　「宋琪琪你给我过来，我们去小会议室聊聊。」

　　未免事情闹大，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温和。

　　陈靓靓大眼睛一转，拎着奶茶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一面走，一面快速敲打着手机键盘。

　　不用想，一定在群里发起吃瓜大战。

　　我拧一拧眉心。

　　原本想让大家过个好年的初衷，就这样被宋琪琪打破。

　　但早做准备也好，正好趁着春节假期，准备准备简历和面试。

　　毕竟暂定的裁员名单上，很多员工司龄已经五年以上。

　　面试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陌生的场景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推开会议室的门。

　　却没想到转过身时，宋琪琪还坐在工位上。

　　一面嘟起嘴，对着镜子比着各自造型，一面拧开另一只唇膏。

　　「怎么都是奶茶色呀，虽然年轻，但是不适合做我整顿职场的战袍呢。」

　　「家人们，帮我选择下，琪琪好为难呢。」

　　满心的火蹭地一下腾起来。

　　这还在上班，居然在工位上开起直播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不要为难已经满是结节的乳腺。

　　与其他人不同，宋琪琪是公司客户塞进来的关系户。

　　「我家亲戚的孩子，国外留学过的高材生。」

　　「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上你们这管人正合适。」

　　想起客户当着老板的面，将一沓简历啪地甩到我面前的场景。

　　足足十页，从幼儿园诗朗诵获奖纪录，到大学期间拍摄的各自风格的艺术照。

　　差点给我原地撅过去。

　　「反正就实习，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就行。」

　　「随便带她两个月，给客户一个交代就行。」

　　想起当时老板恳求的语气，我深吸一口气。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琪琪，过来开会，上班时间，别做其他事情。」

　　话说得冷漠，但一点儿不能打消她的激情。

　　「家人们，速速点击评论区链接哦。」

　　「评论区有惊喜。」

　　「某头部美妆公司大裁员，名单抢先看！」

　　（三）

　　我怔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

　　「裁员名单？什么名单？」

　　离得最近的几个同事纷纷站起身。

　　有的皱紧眉，忧心忡忡地望向宋琪琪。

　　有的快速掏出手机，试图找到传说中的评论区。

　　「哎呀，你们别急嘛，等下我也会放到公司大群里。」

　　阵阵议论声里，宋琪琪故弄玄虚地扫视这工区。

　　「准备好了吗各位亲？」

　　「我数三个数，三——二——」

　　「二你个鬼啊！」

　　我气得丢下电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琪琪身旁。

　　「宋琪琪你想干吗？这是公司，不是你家！」

　　「想直播回家里随便播！再说了，哪里来的裁员名单？」

　　话说得颇有底气，因为事出匆忙，裁员名单我还没来得及拟。

　　没想到，下一秒，宋琪琪说出的话，让我几乎晕过去。

　　「陆伯伯和我爸说要裁员呀，我就自己拟了一个名单。」

　　「吴姐，我这是帮你分忧。」

　　「你怎么还不领情？」

　　我领她大爷的。

　　我点开手机，一面飞快地通知it部门，停掉她的公司系统权限。

　　一面联系公关和法务的同事，同步事态进展。

　　同时飞速写了一封邮件，将事态官方正式地通知老板。

　　裁员本来就是个棘手的活儿，吃力不讨好。

　　现在关系户下场，搞得乌七八糟。

　　我这个实习生mentor也别干了，趁早也领个大礼包。

　　早领早对乳腺好。

　　见我铁青着一张脸，宋琪琪挺直背，对着工位上的诸位吃瓜同事大声道。

　　「亲们，别担心，虽然有些人自私自利，这样敏感的消息不对大家讲。」

　　「但我不一样，年轻，就应该整顿职场！」

　　「裁员名单没有放到群里，这样正好，我可以当面和大家公布下。」

　　「接下来请听好～第一个，销售部，陈靓靓！」

　　咣当！

　　桌面的水杯被我打落在地上，年底连轴转带来的疲累在这一瞬间爆发。

　　我想上前阻止宋琪琪，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吴姐！」

　　几个离得近的同事连忙将我扶到座位上。

　　「一个实习生而已。谁给你的权限？」

　　「就是，发什么神经。」

　　「你再这样，等下我们报警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脾气，逼近宋琪琪面前。

　　后者猝不及防，手机被一把抢走，她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同事，委屈地撇撇嘴。

　　「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啊！」

　　「你们为公司付出这么多，凭什么让你们走啊！」

　　「原本要裁三分之一，李哥，是我把你们保下来的耶！」

　　「你们一把年纪了，没了这份工资，只能出去跑滴滴送外卖。」

　　「赔偿2N+1又有什么用，几十万能买来人的尊严吗？」

　　「你们……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呀？」

　　（四）

　　陈姐冷笑，「实习生想裁销冠？你丫真行。」

　　「我也不和你废话了，等下我直接和陆总谈。」

　　「今天咱俩之间，必须得走一个！」

　　李哥苦笑，「丫头，几十万，够我把房贷还清了。」

　　「然后可以心无旁骛，认认真真送外卖，开滴滴。」

　　阵阵喧哗里，宋琪琪红了眼圈。

　　她用力一跺地板，「你、你们怎么这么欺负人！」

　　「这是职场霸凌！我要上网曝光你们！」

　　「够了！」

　　我捏一捏眉心。

　　「什么职场霸凌！我看你就是个神经！」

　　「先不说裁员这种信息属于公司的敏感内容，需要在适当的时间以适当的方式进行沟通。」

　　「就凭你，一个实习生，既不是公司一号位，也不是部门负责人，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裁员名单？梦游也得有个限度！」

　　「现在就走，工牌交出来！」

　　我一把扯下她的工卡。

　　走到这一步了，我算是有重大责任事故在身上，实在是不想再忍了。

　　「你！」

　　宋琪琪指节白了又白，妆容精致的脸上五官扭曲。

　　「走就走！谁稀罕在你们这待！」

　　「一帮奴才！跪久了站不起来！」

　　「要不是我爸爸说陆伯伯看中人才，我才不会来！」

　　「你们这可比……」

　　话说到半截，又被她生生咽下。

　　宋琪琪拨开围观的同事，昂起头走向大门。

　　临出门的瞬间，她忽然转过头，对我诡异一笑。

　　指甲虚虚地点上我。

　　「吴晓语是吧，我记着你了。」

　　「等着，有你哭着求我的那天呢」

　　一地鸡毛。

　　陈姐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向她的背影阴阳。

　　「格格走那么快干吗啊？不回来再抱抱我吗？」

　　「没了您在，公司老板可怎么办呐！」

　　陈姐是个杀手型的销售，在酒桌上很吃得开。

　　我们今年为数不多的单子，都是她凭借超强火力从竞争对手那儿抢下来。

　　见她开腔，就连赶来安抚同事们的老板，也一时不敢接茬。

　　只能转头先让同事们回去工作，然后把我拉到会议室单聊。

　　先前的邮件加上法务和公关同事的及时陈述，让老板对这场闹剧迅速理清了脉络。

　　他抓一抓为数不多的头发，呼吸间满是尼古丁的味道。

　　「小吴，你先别上火，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上次为了拉单子，我在她亲戚那儿卖过惨，谁想到她转手给了我这么一刀。」

　　「照她这么一闹，裁员的事情恐怕等不到年后了，越遮掩，大家心里越窝火。」

　　「等下叫上几个部门头，拉上今年的绩效，综合评定下名单吧。」

　　「我来看看……卧槽？！」

　　老板盯着电脑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

　　「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