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要是真有以死谢罪的良知,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害死小优,苟活这么多年?
我解释了无数次,小优的死是意外。
可他不相信。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意外?
怎么偏偏她出车祸之前,账户里就出现了我打给她的一百万?
怎么偏偏她在医院的弥留之际,在没有一个亲人在场的情况下,签署了捐赠心脏的协议?
他认定是我们一家为富不仁,“买了”小优的命。
于是一场周密的以身入局,从他跪在我面前,用脸颊贴着我心脏位置痛哭流涕的那天起,转动了命运的齿轮。
可他不知道,心脏是徐小优心甘情愿送给我的。连带着她对周怀岩最深切的不舍——
「潇潇姐,我走以后,请你替我爱着怀岩哥……他一个人,太可怜了。」
所以,自愿“以身入局”的人,不止他,还有我。
3
最后一次,我选择了最干净最利落的方式。
那刀子直插心脏的时候,我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到三分钟,血喷完了,人也就没了。
之后,周怀岩被警方带走问话。
因为他们怀疑我的死因,初检不像自杀。
自杀的人伤口处都会有踟蹰伤,那是人在感受疼痛时本能的机体反应。
而我身上,没有。
那干净利落的一刀入肉,直贯心脏。
「也许,她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想死呢?」
周怀岩冷漠地笑。
是的。
真的想死的人,再疼也会咬牙坚持捅下去。
……
周怀岩没有作案时间,莲姨没有作案动机。
我的口袋里有我亲笔写下的遗书,可惜大部分都被血浸透模糊,只有遗书两个字可鉴。
最后周怀岩被放出来。
但临走前,他要求解剖我的遗体。
我和我的心脏就这样被生生分离。
他说,我不配带着小优的心脏离开。
殡仪馆里,在警察押解下的我哥,一眼看到我开胸残缺的遗体,他的情绪瞬间崩溃——
「周怀岩你这个畜生!」
他冲到周怀岩跟前,被手铐禁锢的重拳狠狠一挥,砸在他的脸上。
「你把我妹妹的心脏还回来!她不能就这样破破落落地走……」
我哥因为公司被针对到破产负债,面临多项指控。
他在看守所里几乎一夜白头,如今因为我死了,警方网开一面同意他来葬礼上见见我。
「那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周怀岩冷冰冰地盯着我哥,目光随后落在灌木里平躺的我身上。
我被鲜花包围着,空洞的胸腔里也塞满了。
在我哥的坚持下,殡仪馆方面为我请来昂贵的入殓师。
我才得益于能有一个相对体面的妆容,离开这个世界。
我看到周怀岩走到我身边,俯身,盯着我冰冷的容颜。
随后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我衣服里——
那是一张姜黄色的纸,像那种符咒一样的东西。
周怀岩不信佛,不信神,不信鬼。
但他为了镇住我,宁可信了。
「我让她永世不能投胎,再也不要去打扰小优。」
我哥扑上去:「周怀岩,你太恶毒了!潇潇已经这么苦了——」
「她活该。」
周怀岩的掌心掐断了我身边的一簇荆棘玫瑰,血水渗透掌心和指缝,滴在我毫无色泽的唇上。
他也曾如是留恋过我唇上的味道。
我想。
那一刻,我也曾怀疑过,我是否真的是被爱着的。
再后来,警察将我哥拉走了。
他哭着呼喊着:「周怀岩,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这样对潇潇的!」
后悔吗?
空荡荡的灵堂里,周怀岩看着我笑容温和的遗像,久久矗立。
他怎么会后悔呢?
从他一开始温柔接近我,就在谋划今天这一切。
如果说后悔,他大概只是后悔没有亲手杀了我吧。
……
周怀岩拿走了小优的那颗心脏,专门起炉焚烧,在徐小优的墓碑前,算是还了她一具完整的身体。
而我的骨灰,他没要。只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随便扬了。
但法律上规定是不可以这样随意处理骨灰的,所以工作人员只能先用最便宜的罐子将我保存起来。
不过我哥现在在监禁中,没有人能把我领走。
当天下午,工人在搬运整理仓库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不起眼的旧架子。
一阵风吹过来,我四散天际……
周怀岩回到空荡荡的半山别墅,天已经黑了。
莲姨机械般做好了晚饭,他一口没有动。
良久后,周怀岩终于开口。
「莲姨,过几天我会搬走。这座别墅,就留给你养老。」
4
莲姨是聋哑人,但她其实可以佩戴助听器,她不是完全听不见的。
听周怀岩说完,她打了几个手语姿势。
我看不懂,但看她的表情像是在说:「她不需要。」
「这是我能为小优做的最后的事。」
周怀岩把房产证推给莲姨:「我……真的很想跟小优一起,再叫您一声妈。」
客厅里的饭菜彻底冷了,周怀岩仰起脸,目光盯在我灵魂所在的方向。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也感受不到我。
如果这世上真有灵魂可以与人交流。
那,他为什么等不到徐小优呢?
小优,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我尽力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周怀岩站起身。她把莲姨做的菜推到一边,然后径自打开了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盒速冻的水饺。
那是我两个月前亲手包的。
最初他还没有对我露出牙尖爪利,我们之间也是有过一段特别温馨甜蜜的。
我厨艺其实非常好。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有心脏病的缘故,不能经常去上学,也不能到外面玩。
所以没事的时候学学烹饪,弄弄菜品,成了我最大的爱好。
后来我们在一起时,周怀岩经常忙得吃不到热乎饭菜。
我就每天送到他公司,然后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他爱吃我包的饺子,我就包了一大堆,一盒一盒给他冻在冰箱里。
其实,就算他不想弄死我,我这颗心脏也没有太久的保质期了。
小优说过,周怀岩小时候吃过很多苦,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他身价不菲,气质矜贵,只手遮天——
吃相还是一点都不优雅。
锅里的水开了,饺子们上浮下沉,像极了我那短暂又如过山车一样的人生。
他大口大口吞咽,直撑到呕吐,一边吐,一边抓着地板,号啕大哭……
「你终于死了,你终于死了啊!陈潇啊!」
我透明的身体飘在半空,看他翻身躺倒在地板上,单手扣在额头上,哭到脖子上的青筋都在突兀着,抽搐着。
下一秒,他突然爬起身,冲出大门跑进院子。
操起一把铁锹,拦腰折断了一棵合欢树。
5
那棵合欢树,是他把我接到这座别墅来之后,与我一起亲手栽种的。
我出身优渥,没干过像样的农活,连怎么翻土,怎么持锹都不会。
周怀岩笑我笨蛋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宠溺。
那时的我,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
虽然我知道周怀岩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但我还是满怀期待和幻想——
我太想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哪怕不是完整属于陈潇的爱情。
但至少,这是从小优的世界里延展出来的,是我听过最美好的最纯粹的故事。
哪个女孩,没想过要成为故事里的主角呢?
可我终究没敢想过的是,周怀岩所有的温柔和疼惜,都是为了最后这半年对我进行疯狂报复而准备的。
「什么百年好合,什么永结同心!全是骗你的!陈潇!我特么全是骗你的!」
周怀岩冲着如澜的夜色大喊:「我就是为了让你快点死的,还不明白么!你不配!你不配!」
他抡起铁锹,在那早已折断的树干上,再次狠狠一砸——
强大的力度震得他虎口鲜血淋漓,撬开的树根甩出地面,露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瓷罐子。
贴着年日月,还有我亲笔写上的孩子的小名——
优优。
我怀过一个孩子,就在刚刚搬来别墅后不久发现有的。
原本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周怀岩,可第二天就因为他把标本猫尸体挂在窗户上,吓得我直接摔下了楼梯。
孩子从我体内脱离出来,碎成一地血红的绝望。
我本来,连小名都偷偷想好了。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优优。
「优优……」
打开白色的瓷罐子,除了那一小捧烟灰一样的组织外,还有我一并埋在里面的孕检单。
「陈潇,陈潇你够狠!」
周怀岩突然仰天大笑,然后起身冲回别墅。
「莲姨!莲姨!」
他推开莲姨的房间,大声呼喊:「你知道陈潇怀孕——」
房间里,漆黑一片,周怀岩打开灯。只看到莲姨穿戴一新,僵挺的身体吊挂在房梁上。
她的脚下垫着的椅子被踢倒,散落在一旁的,还有一个日记本,和无数的书信。
那是小优的东西。
莲姨以前不识字,后来慢慢学的。
一个字一个字学会后,终于看懂了小优写下的东西。
是的,我早就猜到了。
莲姨,就是小优的妈妈。
周怀岩颤抖着捡起一封信,那上面熟悉的字,让他崩溃到几乎不敢相信。
【徐小优亲启】
是我的字。
我就是她口中那个跟她书信往来了三年多的笔友,笔名叫风和潇潇的姐姐。
我就是资助他们上学的“贵人”。
我就是那个“身患绝症”,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去读大学,去恋爱,去享受人生的——
世界上的另一个徐小优。
我为爱周怀岩而重生,却被他亲手——杀死了第二次。
「周怀岩,你知道真正害死小优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吗?」
我半透明的身体飘在他面前。
小优不怪他,我也不怪他。
可他自己,能原谅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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