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你还会和叶老先生相濡以沫、共度一生吗？」

　　司仪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不愿意！」

　　多妙啊？

　　我的金婚与离婚纪念日是在同一天。

　　2

　　全场大哗。

　　最惊讶的当然是叶明哲本人。

　　他瞠目结舌，露着三颗假牙。

　　司仪很会搞气氛，立马大笑着插科打诨。

　　「哈哈！叶老夫人很幽默啊？一定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能携手50年，这是多么大的福缘？我想很多年轻人看了二老的事迹，都会感动地表示我又相信爱情了！」

　　「叶老——」

　　司仪还想和稀泥，已经被我打断了。

　　「我下辈子不愿意，这辈子也后悔了。」

　　「我要和叶明哲离婚！」

　　傻子都能看出我不是开玩笑。

　　全场安静，针落可闻。

　　「淑娴，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叶明哲终于开口了。

　　「我现在看到你的脸就不舒服。」

　　「我上个月去了杨家村。」

　　「叶明哲，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你可以不要老脸，但我要啊！」

　　随着我的话，叶明哲素来优雅的脸寸寸龟裂。

　　「你……你跟踪我？」

　　「我和喜娣没什么的！我只是照顾她！毕竟是我当年亏欠了她！」

　　「她丈夫没了，一个女人带着一大家子不容易，我帮帮她是犯罪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有些同情心好不好！」

　　「我已经娶了你，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过很多叶明哲被戳破谎言时的反应。

　　道歉？

　　否认？

　　无地自容？

　　唯独没想到他承认了，还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似乎错的是我。

　　我是恶霸，拆散了他们牛郎织女的爱情。

　　「叶明哲，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

　　「当初是你追的我！你信誓旦旦说在老家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爸这个厂长，会有你的今天？」

　　「结果你现在说得好像当年是有人逼你娶我一样，做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又当又立！」

　　3

　　我在杨家村待了三天。

　　我是老太太，很容易与村里的老太太打成了一片。

　　而老太太又是最爱传闲话的，所以很容易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50年前，叶明哲是十里八村第一个大学生。

　　而乔喜娣则是他的女朋友。

　　两人都订婚了，只是年龄不够没正式登记。

　　后来叶明哲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机械厂。

　　那个年代城市与农村的差距巨大。

　　城市户口可以分粮票、布票、油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凭票到供销社购买物资。

　　农村人则除了眼巴巴看着外，就只能苦哈哈在土里刨食。

　　「农转非」比现在考公务员还难。

　　叶明哲不想回村里，他要在城里扎根。

　　于是追厂长的女儿就成了最有性价比的捷径。

　　所以他和乔喜娣分手了，扮猪吃虎地追我。

　　他成功了，他出人头地了。

　　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这位令人尊重的叶教授是吃软饭出身，等于是半个赘婿的历史了。

　　甚至有一起跳广场舞的舞友说我能嫁给叶明哲，是我的福气。

　　之前我可以忍，为了维护他的面子，我受委屈无所谓。

　　但现在我自然不肯再忍气吞声了。

　　「又当又立」算是一个很严厉的指控了。

　　叶明哲体面了几十年，此时当众被我质问，恼羞成怒，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金婚纪念日除了是离婚宣告日外，又差点办成了丧偶大典。

　　4

　　医院里。

　　「妈！你多大岁数了？还作什么啊！」

　　「不丢人吗？」

　　「现在我们叶家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70岁了！不是17岁，这时候争风吃醋不觉得可笑吗？」

　　「你都当奶奶了，能不能别这么为老不尊！」

　　「替我们子女想想！别让我们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人家办金婚都是和和美美，就我们家办得成了闹剧！」

　　「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中年发福的儿子气急败坏地指责我。

　　丈夫不是我生的，但儿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我是做了什么孽？

　　居然生了一个白眼狼！

　　他已经知道了叶明哲欺骗了我50年的事实，但第一反应并不是替我这个当妈的出气，而是责备我不该家丑外扬，不该让他丢了面子。

　　好在女儿和我是一条心的，坚决站在了我这边。

　　「叶涛，你会不会说人话？出轨的是爸！受委屈的是妈！」

　　「凭什么要让妈忍气吞声？」

　　「妈白疼你了！生你都不如生一块叉烧！」

　　听到女儿的指责，儿子更火了。

　　「叶玲，就是你在背后撺掇妈是吧？你自己婚姻不幸福离婚了，就兴风作浪是不是？」

　　「叶涛你放屁！我离婚是追求幸福！我独身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世界上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渣男，才会让我们女人越来越失望的！」

　　女儿与儿子大吵了起来。

　　「够了！别吵了！」

　　「这是医院！你爸还昏迷着呢！」

　　这句话终于让儿女安静了下来。

　　「我已经决定了，你爸要是能醒，我们就离婚。」

　　「他要是不醒，我就丧偶！总之我没法和他继续过下去了！」

　　「我70岁了，我为了你们操劳了一辈子，我该为自己做点事情了。」

　　儿子还要说什么，被儿媳扯了一把，这才闭了嘴。

　　他们走了，我听到楼道里儿媳小声埋怨儿子。

　　「你喊什么？他们爱离婚就离婚呗！面子能值几个钱？」

　　「但老太太可是有不少私房钱的！以后都给你妹妹你就高兴了！」

　　5

　　叶明哲醒了，但还是很虚弱。

　　见我坐在病床边，他勉强笑了一下。

　　「淑娴，对……对不起……」

　　「但当年是我辜负了喜娣，你……你能原谅我吗？」

　　「她这辈子……苦……苦啊……」

　　叶明哲与乔喜娣分手后，乔喜娣嫁到了杨家村。

　　她男人叫杨虎，生了一个儿子杨大龙。

　　杨虎是个赌鬼，欠了债跑了，据说死在外面了。

　　乔喜娣只能一个人操持家。

　　站在旁观者，站在女人的角度，我是应该同情她的。

　　但是站在妻子的角度，我却不能共情。

　　「叶明哲，当年是你对不起乔喜娣，但我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因为我不是把你从她手里抢来的，是你主动巴结我们家的，我过去50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情敌的存在。」

　　「所以内疚赎罪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替你还债。」

　　「我从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这么多年你打着做慈善的旗号花了多少钱？几百万总有了吧？我和你计较过吗？」

　　「所以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想帮生活困难的初恋，我是不会反对的。」

　　「可你却一直瞒着我，足足骗了我50年。你有无数次可以和我坦白的机会，但你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偶然发现，这个秘密你会带到棺材里是吧？」

　　我自嘲地笑了。

　　「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叶明哲挣扎着坐起来想解释。

　　「我……我是怕你生气才没说的……」

　　「够了！你别说了！」

　　我打断了叶明哲的话。

　　「我们一起生活了50年，你却连我的人品都不清楚，说明我们的结婚本就是一个错误。」

　　「当初你追我是为了城市户口，为了攀附厂长的关系，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你自私的目的。」

　　「你能50年保持与乔喜娣的关系，说明了她才是你最在乎的女人。」

　　「我们离婚吧，我对你太失望了。」

　　「一想到以后还要和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就觉得窒息。」

　　叶明哲变得很激动。

　　「淑娴，我不离婚！我是爱你的啊！不然怎么会和你过50年？」

　　「我只是……只是把喜娣当成了妹妹啊！」

　　「妹妹？」

　　我反问。

　　「这么多年，你每年都要去杨家村住一个月！你敢说你在那里没有与乔喜娣睡一个被窝？」

　　叶明哲嘴里哆嗦着，却不敢看我的眼神。

　　我见过乔喜娣年轻时的照片，很丰满，有些像巩俐。

　　对男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我有洁癖。

　　脏了的男人我不要了。

　　「最近……最近20年都没有了……」

　　「那是你不行了！」

　　叶明哲的头更低。

　　「你要是不同意离婚，我就去法院起诉。」

　　「我离婚不只是为了出气，还因为我不想死后和你合葬！」

　　6

　　我和叶明哲离婚了，还创造了本市离婚最大年龄的记录。

　　子女都成年了，不存在抚养权的问题。

　　我家确实挺有钱的。

　　因为后来机械厂股份制改造，我爸从厂长变成了董事长。

　　他很有能力，把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带到了全市前几。

　　我是独生女，父母的遗产都留给了我。

　　哪怕过去了几十年，日常生活、子女结婚用去了大半，但现在我的私房钱依然有500多万。

　　此外还有两套只属于我个人的房子。

　　正因为衣食无忧，所以叶明哲才能在长达50年的时间里，一直打着做公益的旗号养着乔家人。

　　因为我们自己家不用他养。

　　我带着500多万和两套房离家了。

　　把夫妻共同的那套房子留给了叶明哲。

　　其实我本打算追回这么多年叶明哲私自给乔家的钱。

　　因为那属于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但想想还是算了。

　　太累了，我不想再与这些破事纠缠，耽误岁月了。

　　离婚后，儿子带着儿媳上门了。

　　「妈，茵茵的钢琴班要交费了。」

　　儿媳开口就是要钱。

　　孙女茵茵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花销都是我这个奶奶出的。

　　虽然对儿子失望，但孙女还是亲的。

　　我给儿媳转了一万八。

　　儿子的脸始终臭臭的。

　　明明是他们上门啃老，搞得倒像是我欠了他们的钱一样。

　　「妈，你坚持离婚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跳广场舞认识老头了？」

　　他开口就不说人话。

　　「我把丑话放在这里，你不嫌弃寒碜离婚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能再婚！」

　　「外面骗子太多了！都是看上了你的钱！」

　　「你的存款还有房产都是我的！」

　　「要不你把遗嘱立下来吧？存款可以和叶玲一人一半，但你的两套房子都得是我的！」

　　儿子狮子大开口，我还没死，就已经在惦记分家了。

　　儿媳是笑面虎。

　　「是啊妈，小姑子虽然离婚了，但早晚也得再婚，是外姓人！」

　　「还是我们和您亲！以后我们还打算给您再生一个大孙子呢！」

　　我打开了门。

　　「你们给我滚！」

　　儿子儿媳气呼呼地走了。

　　走之前儿子还恶毒地叫嚣。

　　「你就是不讲理！偏心叶玲！」

　　「怪不得我爸一直惦记乔姨！」

　　一周后，我忽然接到了儿媳的电话。

　　「妈你快来！叶涛被那老小三的儿子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