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宋年的气势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般扁了下去。

  他讷讷地嘴唇嚅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对不起阿妍,是我忘了,以后你不愿意吃我就再也不带回来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

  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不愿意带回来了,说的好像有多为我着想似的。

  实际却是挑明了要光明正大的偷吃。

  在外面吃完,我看不见就当没这回事了是吗。

  我得多贱啊。

  我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活到这个年龄了,却还要对丈夫的变心视而不见!

  我看向眼前的人,他当了一辈子教师。

  即使脸上都有了老年斑,但比起同龄人,却更加有一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芝兰玉树。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女人上赶着。

  眼见我没什么反应。

  他整个人的姿态又重新回到轻松闲适。

  他甚至笑了笑,朝我招了招手。

  “阿妍,你知道的,人一上年纪,记性难免会变差,再说你也是的,过敏也不提醒我,还在孩子们跟前闹成这样,多叫人笑话。”

  随即让女儿将炸酱面端了下去。

  “你妈对黄豆过敏,我都忘了,瞧瞧,老夫老妻了,还在跟我闹脾气。”

  女儿儿媳一脸羡慕。

  “谁不知道你和我妈感情好啊,真是的,给我秀得牙都酸倒了。”

  一家子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4

  儿子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烟,朝着我竖起食指。

  “妈,爸都道歉了,你就别闹了,真是的,我还以为多大点事,既然过敏不吃不就行了,一把年纪了还提离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话里尽是说教,一副高高在上地模样。

  “再说了,你都当一辈子家庭妇女了,真离了我爸,你能怎么生活?”

  “我说你们女人啊,一天天地就是太闲了,才老是爱瞎想,我们男人既要在外面挣钱,又要管一大家子,还要每天小心翼翼地回家哄老婆,要是动不动就跟你似的闹离婚,我们累不累啊。”

  说到兴起。

  儿子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喋喋不休。

  “要我说啊,就算我爸在外面有点什么,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他为咱们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喜欢点新鲜的人和事也很正常吧,何况他都这年纪了,想做什么也只能是有心无力,有什么关系?”

  我们十八岁恋爱,二十岁结婚。

  在一起不止五十年。

  可是宋年却忘了我对黄豆过敏。

  他在追求我的时候,亲手做过一碗炸酱面。

  我那时候少女情怀上头,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

  结果当然是好好的约会进了医院。

  差点休克。

  宋年吓得在我病床前哭着说:

  “姜妍,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自那后,我们家的餐桌上就再没出现过炸酱面。

  可如今,他为了别的女人,忘记了对我的承诺。

  甚至肆无忌惮的伤害我。

  连带着我的子女也对我的委屈视而不见。

  我真是对这一切厌恶透了。

  “离婚吧。”

  5

  女儿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

  “妈,你到底在闹什么?不就一碗面,你不喜欢吃端下去了就是,都大半辈子的夫妻了,你说这种话也不怕伤了爸的心。”

  儿媳也趁此过来劝我。

  “妈,今天是你和爸金婚的日子,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出来我们做儿女的替你做主,离婚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我抬起头冷静地对上宋年生气的脸。

  “这只是一碗炸酱面吗?”

  宋年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我继续道:

  “这么多年,我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我体谅丈夫早出晚归的上班,包揽了家里的一切事务,别说做顿饭宋年,就连你嘴巴上沾粒米也得我来擦,家里的四个老人全都等着我伺候,家里的卫生是我的,就连孩子们的上下学也要我一个人接送,每天挖空了心思的给你们爷仨做饭,怕耽误你们上班的上学的,我没有睡过一天懒觉,到你们成婚了,我还要守着小孙子,那我呢,有谁体谅下我这辈子!”

  “你倒是好了,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跟我玩出轨这一套!你真是不害臊!”

  “现在儿子女儿都大了,离婚也用不着我们来管,也是我没本事,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到头来却没一个人看得起我。”

  女儿红了眼,情绪有些崩溃:

  “妈!我马上都要结婚了,你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候闹离婚!你明知道我这个年纪二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有多不容易!为什么你总是要将事情搞砸!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喉咙里似是被堵上了棉花,我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看着我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孩子,却将我视作仇人一般。

  都说子女和父母之间也是需要缘分的,大概这缘分今天也要断了。

  女儿将门狠狠地甩上离开,儿子一把拉上儿媳也紧随其后。

  “没人逼你做家庭妇女,是你自甘堕落,如今却将所有罪责推到我们身上,爸说得对!你就是无理取闹!”

  一眨眼,整个家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宋年也躲去了自己的书房。

  明晃晃地白炽灯照得我的影子更加无所遁形。

  我突然就想起生孩子那天。

  我怀的是双胞胎,当时医生就跟我说,我这肚子比旁人的大,生产的时候会很受罪,建议我们去省里的大医院。

  可有什么办法,我和宋年都是农村走出来的,哪有多余的钱。

  果不其然,生产时胎儿的体位有些不正,有一个卡在了肚子里。

  那时候,医术也没现在先进。

  我躺在卫生院的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以为快死了。

  可好在命大。

  我和孩子都活了下来。

  宋年跟我保证,这辈子绝不负我。

  孩子们长大点,他就总跟他们说我生产时的不易。

  两个小小的人儿一人一边将我抱住,眼里满是濡慕。

  声音脆生生地:

  “妈妈!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给您买最大的房子!再也不教您受一丁点儿累!”

  那道声音穿过长长的岁月,刺向我的眉心。

  6

  我早上走时,宋年还在睡着。

  我将昨天托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

  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少拿。

  收拾东西时,我才发现我在这个家的东西少得可怜。

  就连衣服,也总是那么几件。

  这么多年,我舍不得穿,舍不得吃。

  总觉得能将省下来的东西给丈夫,给子女。

  自以为自己多伟大似的。

  当真可笑。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感到久违的自由。

  早该如此!

  我回了乡下的老房子。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跟着大姐去了他们家。

  这里早就没人住了。

  我直接睡在新铺开的床单上。

  睡了很久。

  这真是我五十多年来睡过的最舒坦的一觉。

  醒来时,手机上无数未接来电。

  我没有理会。

  大姐的电话过来,我以为又是劝我别离婚的。

  那头焦急的声音响起:

  “小妍,你快回来,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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