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耳边轰隆作响，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小满！

　　我的小满！

　　就在刚刚！这个时间就在刚刚！

　　我脑袋发昏，嗡嗡作响，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怎么了？」林负皱着眉头，伸手往我脸上抹了一把。

　　我这才发现，眼泪已经不由自主汹涌而出，糊了满脸。

　　「让你跳个舞至于吗？」他不屑地抬了抬眼皮。

　　叮地一声，系统播报心动值又回到了55。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

　　我往前一俯，身体弓得像虾子，哇啦吐出一口鲜血。

　　林负紧紧握住我的肩膀，转身怒吼：「叫救护车！」

　　现场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拨打了电话。

　　我挣脱开他的双手，跌跌撞撞得往天台走去。

　　「系统！我要回去，让我回去见我女儿一面！」

　　「小满孤孤单单躺了五年，她一定等我等到极限了！」

　　「求求你！」

　　系统断然拒绝：「别跳！任务只能失败不能放弃，失败后，你就可以回到原世界了。」

　　「怎样才能失败？」

　　「只要离婚就行，彻底悲剧的结局意味着任务失败。」

　　05

　　被强制送往医院检查，确定我身体并无大碍后，林负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模样。

　　我站在我从未有资格踏入的总裁办公室。

　　「林负，我们离婚吧。」

　　林负先是对我的离婚提议嗤之以鼻：

　　「路婳，装病已经不好玩了吗？开始玩新手段？小心玩脱，你知道的，我不吃欲擒故纵这一套。」

　　他把玩着桌面我爷爷亲手做的雕件：「当初你费尽心思嫁给我，我答应了，婚后你也很听话，现在如果想要更多，就太贪心了吧？」

　　我平静地告诉他：「我可以净身出户。」

　　他笑了一下：「我又没怀疑过你的真心。」

　　原来知道是真心，就可以百般糟蹋吗？

　　我对他油然升腾起浓烈的厌恶感。

　　「你说对了，我不是为了钱嫁给你。」

　　我这句话引起他极大的舒适感，他面色柔和，难得哄了我几句：「乖，不要闹了，下次在大家面前，我会给你应有的颜面。」

　　我摇摇头。

　　他将手头的钢笔往桌上一扔：「还想要什么？我给你机会说。」

　　看，他从来就把我当作一条狗，就算要提出什么要求，在他眼里，也要在他给机会之后，我才能开口。

　　我直截了当，不无嘲讽道：「谢谢你给的机会，老实说，我嫁给你虽然不是为了钱，但也不是为了爱情这种莫须有的东西。」

　　气氛逐渐凝固，他像一只暴风雨前准备撕碎猎物脖子的豹，示意我说下去。

　　我毫无惧色：「我只是为了利用你，以前想要林太太这个身份，但现在我不想要了。」

　　「是不是顾浅找你了？」

　　他从来都是叫阿浅，这是他第一次考虑到我的心情，连名带姓地叫她。

　　「不关顾小姐的事，她很好，你们很相配。」

　　我想起明眸皓齿的顾浅，她总是淡淡的，无论林负表现得有多爱她，她宛若一尊严丝合缝的神邸。

　　有我在的场合，她有时会开口，比如在她的生日聚会上，我的丈夫让我捧着生日蛋糕，而他正在亲手为她戴上钻石项链。

　　她会楚楚动人地瞥过我一眼，轻声道：「阿负，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别这么对路婳吧，她也挺可怜的。」

　　「阿浅，她自愿的，你替别人着想太多，自己会很累的。」

　　他温柔地亲了她的发顶，满室暧昧旖旎。

　　06

　　「无论如何，这个婚我离定了。」

　　我的态度坚决到他难得收起戏谑神色。

　　他寻找了各种理由，都被我一一否决。

　　沉默许久后，他开口：「如果我告诉你小哲突然神智清醒了，你可以留下来吗？」

　　他软了态度。

　　而我的答案令他失望。

　　「没有我的同意，我们离不了婚。」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又拨通了内线电话：

　　「管家，太太身体不舒服，送她回去。」

　　林负交代完毕之后，把我当空气一样置之不理。

　　我怒极反笑，我是为了小满才忍气吞声到了今天，如今小满不在了，我还要被一个纸片人拿捏至死吗？

　　既然如此，我不如早早去陪我的女儿！

　　他的办公室位于45层，有个纵观海景的大露台。

　　我以极快的速度推开窗户，风声呼呼作响。

　　背后响起林负震耳欲聋的嘶吼，他狼狈地冲过来，双手极力向我捞来。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我的脚了。

　　可惜，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他再也无法控制我。

　　我在空中下坠的瞬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小满，妈妈来找你了。

　　……

　　再次睁开眼睛，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07

　　「妈妈！你醒了吗？」

　　小满！

　　我冲破思维的混沌，视线横冲直撞，到处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入目，却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这是在医院，并不适合小孩来。

　　长久不见，可他眼下确确实实站在我面前，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见我醒来，还不敢置信一样，欢喜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脸。

　　他是小哲。

　　不是我的小满。

　　想到女儿，我的心密密麻麻被针扎一般疼，精神瞬间崩塌，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能收了我？

　　我只是想和我的女儿一道走，让她不至于孤孤单单一个人上路，为什么这点愿望都不能让我实现？

　　我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湿漉漉一片，满是无奈酸涩。

　　「幸好低层在施工布了网，你跳下去后只是轻微骨裂。」林负沙哑的声音响起。

　　见我不搭腔，他笨手笨脚地想喂我喝点水。

　　他模样失了往日的精致，落拓不羁。

　　不仔细看，都能瞧见他双眼布满红血丝。

　　可我内心毫无波澜，这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

　　我别过脸去：「林先生，不用费心了。如果可以，请你答应我……」

　　林负咬牙切齿地打断：「又是离婚？你醒来就想跟我提离婚？我林负就这么不堪入你的眼吗？你连小哲都不想要？只想跟我离婚？」

　　音量一句比一句大，仿佛要将我生吃活剥。

　　小哲突然站起身来，使劲将林负往门外推：「你走！我不许你吼我妈妈！」

　　「小哲，你妈不要你了，你现在倒维护起她了？」

　　小哲出乎意料没被他激怒，而是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妈妈从来都不会不要我，她最爱的就是我。」

　　「她要跟爸爸离婚，你还小，不知道离婚的含义，你如果不想爸爸妈妈离婚，凡事你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林负半蹲下握住他的肩膀，耐着性子哄劝。

　　「我妈要离婚肯定是因为你对她不好，我认为你应该同意。」小哲露出很少见的固执，并不受林负说的话的影响，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林负面色铁青，似乎被气得不轻。

　　而我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恢复神智的小哲，和以前的小哲判若两人，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08

　　顾浅端着水果盘走进病房，见父子俩剑拔弩张，便施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拉开林负，挡在两人中间，嗔道：

　　「孩子还小，路婳偏激就算了，你还这副模样，小心吓着他。」

　　「小哲，你跟浅浅阿姨去玩好不好？你一直最最最喜欢浅浅阿姨了，对不对？」她蹲下身，笑眯眯地哄着小哲，伸手往他的头顶摸去。

　　小哲确实很喜欢她，从前我偷偷去看孩子的时候，不止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浅浅阿姨这个词。

　　当时我很羡慕顾浅，她不仅想见就可以见到我的孩子，还被他视为最亲近的人。

　　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最喜欢的是我妈妈，没有其他人。」小哲后撤两步，嫌恶地躲开了她的手。

　　顾浅尴尬地僵在原地，手缩回去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

　　小哲抬起头，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位阿姨，你为什么总是掺和我们家的事？」

　　已经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中，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突然面临小哲这句尖锐的问话，顾浅一下子红了眼圈，无助又慌乱地看着林负。

　　心上人柔弱的眼神让林负皱起眉头，他一身戾气，严厉地教训起小哲：

　　「你怎么对阿姨这么说话？她一直对你视为己出，你从哪里学来这些忘恩负义的话？」

　　「我有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上赶着对我视为己出？她是在骂我有妈生没妈养吗？」

　　「胡说八道！」林负气得拳头砸在自己的手掌上，青筋暴跳却又对小哲无可奈何。

　　林家最恐别人知晓的一桩隐秘，便是独子林负出车祸后患上隐疾。

　　不出意外，林负他这辈子只有小哲这个孩子了。

　　这也是小哲虽然天生不足，却被林家视同眼珠子的原因，而林负，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于是，尽管白月光吃瘪，他也不敢真对小哲怎么样。

　　小哲不屑地扫视了两人一眼，林负竟然还下意识站得离顾浅远一些。

　　顾浅失了往日的冷静矜持，破防地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

　　小哲懒得理他们，跑过来拉住我的手，他接下来讲的一句话，让林负差点失去了理智。

　　「妈妈，跟他离婚，我跟你，我要姓你的姓。」

　　09

　　砰地一声巨响，林负扬手摔碎了病房里的花瓶。

　　顾浅安抚地拍了拍林负的肩膀，又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将枪口直指向我：

　　「路婳，小哲才五岁什么都不懂，他不是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你是不是私下找小哲见面教了他什么？」

　　「大人的事，这样利用小孩子真的好吗？难道你想让小哲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吗？」

　　听了这样无端的指责，我几乎忍不住要苦笑出声来。

　　如果我能有机会见到小哲，我至于从林负嘴里才得知他神智恢复正常的消息吗？

　　顾浅嘴上为我们离婚惋惜，为孩子考虑，可平时和林负出双入对，享受着众人追捧的，难道不是她吗？

　　倘若真有心，她名校海龟的身份上哪都能谋取一份工作，又为何非要在林负名下的私人医院当个院长助理呢？

　　「顾浅，我和林负离婚，就碍不着你们在一起了，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我第一次对她这样牙尖嘴利，她对我的回击始料未及，竟然愣在了原处，许久才回过神来，面上掠过一丝羞恼：

　　「我和阿负之间是清白的，路婳，你要这样坏我们名声的话，未免手段下作了些。」

　　「路婳，你不要一直无理取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林负抿了抿唇，话里话外，是若有似无的威胁。

　　是，暧昧是必须要有的，名声是必须要清白的，别人只能看在眼里，不能戳破，以免伤了这二位的自尊心和体面。

　　这篇虐文的角色真是纠结矛盾啊，难怪要走向be。

　　这么喜欢玩爱情游戏的话，还是你们痴男怨女自己玩个够吧。

　　我累了，恕不奉陪。

　　将他们请出病房后，我闭上眼睛，忍着悲恸，在神识里问系统。

　　「小满的后事……现在怎么样了？」

　　10

　　系统告诉我：「宿主请节哀，小满已经被火化了。」

　　听到这句话，仿佛经历了一场余震。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胳膊肉里，恨不能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皮肉，可惜这一点子疼，一点都缓解不了我心里的剧痛。

　　是医院火化小满吗？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有人吗？我托付的人对她好吗？

　　我亏欠小满整整五年，我消失时她还那么小，那么孱弱，是最需要妈妈陪伴的五年。

　　我真的不敢想象，她在医院得吃了多少苦，又得有多害怕……

　　我怎么这么没用？抛下她这些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孤独死去，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早知如此，我一定好好陪在小满的身边寸步不离，无论如何，也比现在日日煎熬后还要失去她的要好，不是吗？

　　我摁住心脏的位置，泪如雨下。

　　小满，妈妈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你如果能感应得到，就带妈妈一起走吧，就当给妈妈一次弥补的机会，好吗？

　　11

　　系统大概感受到我的悲伤，发出滋滋的乱码声，随后语速飞快地告诉我：

　　「宿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返回原世界已无意义，建议您留在该世……」

　　话音未落，它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

　　陪伴我这么多年，系统一直很恪守职业操守，多余的话几乎一字不提，更遑论左右我的选择。

　　这一回，它居然向我提出了建议？

　　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许的感动。

　　细想想，我从那么高的楼跳下来都死不成功，只有离婚后返回原世界，估计才能死。

　　它是怕我依旧一心求死吗？

　　可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满好好的，现在，我活着也不过是煎熬。

　　离婚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而且，我不能带走小哲，否则等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惊慌失措的。

　　是我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既然无法给他母爱，那便不能够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我暗自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每一次跟林负见面，我都必定和他商量离婚的事。

　　他屡屡暴跳如雷，像一头狂躁症狮子。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包括顾浅。

　　她很有危机意识地私下找我，开门见山：

　　「我怀了林负的骨肉，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