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说他早知如此。
我妈说我这次真是太过分了,她也不能再帮我说话了。
我爸说他对我太失望了。
她们一句句如刀如利刃,在审判我,批斗我。
我心如死灰,什么也没说,默默点了退群。
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小很小的往事。
小时候我在换牙期长了双排牙,很疼很难受,我告诉爸妈,想让她们带我去矫正。
可是我等啊等,一连等了许多年。
她们都没有带我去。
2
每次提起来,总是说,「是要换的,等这个项目结束,等下一笔款项到位,等,」
我问多了,甚至会被责骂不懂事,无法共情家长的难处。
我被骂蒙了,信以为真,就真的不再提。
耐心地等她们自己想起来。
可是,高中时,妹妹只是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歪,不够好看,她们就马上带她去选最贵的牙套,最可爱漂亮的贴纸。
她们带妹妹从牙医那回来,看到客厅默默流泪的我,忽然反应过来。
「这孩子,怎么和个哑巴似的,也不知道提一嘴,一起去弄了。」
「现在躲在客厅哭,好像我们故意虐待她一样,又多疑又阴暗,不知道像谁了。」
那时候我哥对我还可以。
我哭着跑进房间,我哥还会进去安慰我,讲道理给我听。
「这件事你不要埋怨爸妈,就只能怪你自己,有需要要说出来,你憋在心里,谁能猜到呢,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上心,能指望谁上心呢?」
我一边流泪,一边辩解,「我都说过很多次了,可是爸妈总骂我不懂事,我不敢说了。」
「那几次你提的时机确实是不合适的,家里正是困难的时候,也没有钱,可是现在爸妈都说了要带雪妍去,你不抓紧提,爸妈当然以为你已经好了,不需要了,她们想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那时候的我,见哥哥说得认真又在理,便信以为真。
服气地连连点头。
后来我就瞅着雪妍提要求的时机,跟着提要求。
我以为这样,不会给家里添麻烦,也能满足自己的需要。
比如我已经发烧了几天,却只敢在雪妍说自己好像有点咳嗽的时候,顺势提起。
可是这种凑巧依旧让大家很不满。
在哥哥嘴里,这成了我夺取全家注意的一种手段和心机。
他甚至忘了,我会这么做,都是他先提醒我的。
心情糟糕了,就想吃甜食。
我经过甜品店,买了一袋小蛋糕,回了家。
坐在餐桌上,慢慢地吃。
黎雪妍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拍。
大概是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身穿病人服的她,看着有些瘦弱破碎,却在坚强地微笑。
「一出手术室,看到全家都在守着等着,真的好幸福。」
「只是少了姐姐,好想她,好怕她还在生我的气。」
我哥评论,「别理她,她脑子有病。」
许致安暖心安慰,「不会的,你这样的小天使,谁会生你的气呢,别多想了,我保证,你姐姐明天就会来看你。」
我爸妈各点了一个赞。
我下意识刷新了一下微信通讯框。
有工作消息。
有好友林笑发来的关心,「体检结果怎么样了?出来了吗?」
唯独没有家里人的消息。
从我退群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把我拉回去,或者对我解释什么。
她们一如往常地冷处理。
等我,自己好。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觉得好痛。
在自己很幼稚天真的时候,是有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们会不会后悔,在我活着的时候,对我如此不好,会不会在我死后幡然悔悟呢。
可是18岁以后,我就很少如此虐待自己。
因为我无比清醒地知道,不会的。
即使我死了,也惩罚不到她们。
所以我不能死。
在她们对我不好的时候,我要加倍努力地对自己更好。
3
我去吃甜食,去买金饰,去逛街,去旅游,做很多让自己觉得开心快乐的事。
当许致安对我提出暂时分手,那时我想的是,抛弃她们吧,把她连带爸妈哥哥一同不要了吧。
我收拾了行李,准备搬出去住。
我甚至预约了一个旅游团,想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逛逛。
可是老天多会和人开玩笑呀。
在我根本不想死的时候。
宣告了我的绝症。
在我想充分享受生活的时候。
告诉我一切都不配拥有。
手机叮铃一声。
我拿起来一看,我被人拉回了群聊。
拉我的人,是黎雪妍。
「姐姐,这张检查单子是怎么回事啊,你真的得了胃癌了吗?有没有复查?」
「医生怎么说的?你别吓我们呀。」
「你来医院,我们再检查一遍,好不好?」
她软语呢喃地恳求我。
温柔得仿佛一个真的天使。
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的。
其实爸妈和哥哥,并不是一开始就讨厌我。
因为养不起,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人了。
后来,家里情况好一点了,我又被接了回来。
刚回来那几天,爸妈对我也是小心翼翼关怀备至。
可是每当爸妈对我好时,她总会突发意外情况,不是玻璃割了手,就是虚弱地晕倒。
一次又一次把爸妈的视线吸引过去。
让她们对她愧疚万分。
连哥哥都气不过地大喊,「你们在补偿岁岁的同时,能不能兼顾一下雪妍,她也是一个需要爸妈疼爱的小孩子呀。」
我慌张无措地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是我。
黎雪妍低低哭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高兴姐姐回来,爸妈哥哥你们不要为我吵架好不好,都是我的身体不争气。」
「我没有要和姐姐抢的意思。」
那时候的她,只有10岁。
穿着精致的公主裙,一脸抱歉,真诚地仿佛一位真的公主。
哥哥已经16岁了。
他站在楼梯转角处大肆抒情,「我不管,反正谁也不可以伤害我的妹妹,我是指雪妍,我就认她一个人。马上雪妍要过生日了,我要你们好好补偿她,我们一家人,三个人一起给她过,要她知道,她还是我们手心里唯一的公主!」
他狠狠瞥了我一眼,「不要外人!」
爸妈答应了。
她们私下给我做了很多次思想工作,说她们只是想安抚一下哥哥和雪妍的心情,让她们能更好地接受我,绝对不是我不爱我。
我急于融入她们,所以迫切地讨好她们,「爸妈,我懂得,我不会生气的。」
我答应她们,雪妍生日那天,我会乖乖留在家里,不跟她们去酒店。
可是前一日,黎雪妍却悄悄到我房间,落泪道歉。
说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害我被爸妈和哥哥误会,她心里很难受。
她真诚地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宴会,她想用行动让爸妈和哥哥知道,她很爱很爱我,也很爱很爱我们这个小家庭。
她说了很多话。
哭得梨花带雨。
我没法不被打动。
我听从了她的建议,穿了她的礼服,在那天出现在了酒店大厅。
我不知道,那件礼服,是全家专门给她定制的生日礼服。
我也不知道,她早就想好了,要失踪一天,让大家担心。
我只知道,我为自己的轻信得到了惨重的代价。
哥哥以为我是故意的,爸妈以为我是故意的。
在她们那样安抚我后,我还是要出现捣乱,只能说明我心肠歹毒,不可原谅。
思绪回笼。
群里已经炸了锅。
哥哥怒其不争地嗔怪黎雪妍,说只有她这样善良柔软的傻子才会相信我,我满腔谎言,根本就不值得被信任。
爸妈也颇有些急切地艾特我,「你还不赶紧说实话,非要让妹妹为你着急吗?」
4
许致安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你不说我来说。」
他又将我们当时吵架的情形拿来复述。
我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要怎么叫醒一群装睡的人呢?
即使我找来了医生,大约她们也会说,医生是我买通的。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我不想浪费在解释上。
尤其是解释给她们听。
我点了免打扰,再也没有进去看。
也没有退群。
因为我了解黎雪妍的个性,我一遍遍退,她会一遍遍拉。
她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她,她很知道,怎么样能真正恶心到我,又让我完全无法反击。
但是她有一句话我还是听进去了。
她说得对,胃癌是应该多个医院查一下。
如果是误诊。
我会去感谢老天爷。
我去了她在的医院。
林笑陪我去的。
她的二哥林宇则在这所医院,她坚持要找他帮我查。
她热络地跟着我跑前跑后,帮我缴费,拿药。
很不幸。
不是误诊。
林宇则推了推眼镜,劝我现在就住院。
我不太想。
晚期的胃癌,实在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
与其毫无尊严地化疗等死。
我更想去我心心念念很久的草原看看。
林宇则说服不了我。
只能陪我拿了药,送我和林笑出医院。
「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现在医学进步很大,胃癌并不是一点希望没有的。」
「哈!诊断单造假还不算,现在居然做戏做到了我面前,黎岁米,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不远处,站着我哥和我爸妈。
她们扶着弱柳扶风的黎雪妍,一脸的不赞同。
「雪妍得胃癌,你也得胃癌,为了和她争宠,你不惜咒自己,你还真行!」
「你怎么不现在就死一个看看?这样才可能赢不是吗?」
林笑挡在我身前,高声怒骂,「脑子有病,就去看医生,在这乱咬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得了狂犬却没打疫苗吗?」
「二哥,领他去精神科看看脑子,省得在这里狗叫!」
林宇则满脸不解,望着黎雪妍手腕的名字愣了一下,「谁说黎雪妍得了胃癌?我们医院的人吗?」
他恰恰是消化内科的主任医师,治疗胃病的圣手。
对患者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哪一位医生,还是护士?麻烦你告诉我。」
林宇则的表情很严肃。
我哥愣了。
从头到尾,黎雪妍的病都是她自己说的。
我爸妈听之任之,怕刺激她让她伤心难过,她不准大家去问,大家便真的连问都不问。
我多关心一句,我哥都会骂我不怀好意,故意惹黎雪妍伤心。
林笑嗅到不对,激动开口,「哥,这位黎雪妍小姐,得了什么病住院啊。」
「一个普通的胃镜也能传成胃癌,我看内科那群人是疯了,职业道德都不要了。黎小姐,你割的那几个息肉,不会就算你的肿瘤吧?你这样败坏我们医院名声,就不怕我告你吗?」
- Aa Aa Aa
- A A A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