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深陷回忆,无法自拔。
还是电话里的男声将我唤醒。
「方小姐,我五分钟后就到海边。」
我匆匆挂了电话。
给林子期回了条信息:
【我想干什么,想死罢了。】
给我爸和我哥发了张照片。
我半截身子没入大海的照片。
林子期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我连挂三个,他还是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我接起来,他冷漠的声音直冲耳芯。
「方洄,小羽的手保住了,你现在到医院来给她道歉,小羽说可以不追究你。」
呵,一整晚了,他们都在鬼叫白静羽的手。
我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们坚信就是我干的。
不用想,都知道是白静羽故作可怜的言辞。
我突然想最后一次,问问林子期。
「林子期,我说我对白静羽的手一无所知,你信吗?」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然后叹了口气。
「方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撒谎成性的样子。」
果然如此,我真是自讨没趣。
心脏猛地一顿,紧握的手掌心传来指甲划破的刺痛。
肺部仿佛漏了气的气球,千疮百孔,上不来气。
又要忍不住咳嗽了。
「好的,保证不再让你见到我这副样子。」
我挂断电话,然后将手机扔进大海。
对我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手机也没什么用了。
我没有想要联系的人。
一阵钻心的咳嗽后,我胡乱摸一把脸,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挂满的泪。
转身吃力地向岸边走去,望着空旷的海岸,我惊觉。
原来自己已经往大海里走了这么远啊。
岸边空无一人,月亮高悬,海风呼嚎。
是个自杀的好地方。
死在这,即使尸体被冲上海岸,一时半会都没人发现。
我拖着冻僵的身子,光着脚徒步回酒店。
鞋子扔在海边早就被海浪冲没了。
我走进酒店大堂,明亮的地砖上留下一串黑红色脚印,就跟我烂泥般的人生一样。
大堂沙发上坐着一位带着金边眼镜,低头看杂志的男人。
我用余光瞟他一眼,径直走向前台。
【你好,寄存一串手链,一会有人来取。】
话音刚落,沙发上的男人起身向我走来。
「方小姐,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4
他个子很高,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脸上气质却很温和。
我没心情和他闲聊,将手串放在前台上。
眼神示意他,自己拿。
转身准备再次前往海边,完成刚刚被打断的投海。
男人的大手突然从身旁擒住我的胳膊,眼神担忧:
「方小姐,你的脚在流血。」
我低头一看,血糊了满脚,我却丝毫没感觉到疼痛。
我咬了咬嘴唇,平静地抬起头。
「哦,没事。」
然后继续如鬼魅般朝着酒店外飘去。
又来到了海边。
这次,应该没人打扰了吧。
我逆着浪花的挽留,再次向大海走去,脚步吃力却不沉重。
海水漫上我的喉咙,呼吸变得艰难与沉闷。
渴望空气,渴望被爱。
但我是将要溺海之人。
如何得到,空气与爱?
无法得到。
「方小姐,你的手串还没拿。」
我又失败了。
陆沥轩将我从大海里捞起来,抱回了酒店。
湿着身子吹了海风,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我浑身发烫,脑子一团浆糊。
第二天醒来,我人躺在医院里。
我不喜欢医院的气味,妈妈去世前在医院抢救了很久。
那段回忆已经很模糊了,可人对气味的记忆永不遗忘。
我扯掉药水瓶,拔掉滞留针,翻身下床。
脚上的划伤已经被包扎好了,但一接触地面,还是有淡淡的血红渗出纱布。
我忍着疼痛,一瘸一拐走出病房。
不巧,一抬头就撞见了幸福的一家人。
林子期正搀着白静羽,将她包着白纱布的右手小心翼翼搭在胳膊上。
我哥方溯身着白大褂,一手推着个轮椅,一手拿报告单拧眉查看。
原来我在方溯工作的医院。
我转身想躲,却被林子期先一步发现。
「方洄,算你还有良心,你看看小羽因为你受了多少苦,赶紧来给小羽道歉。」
我冷笑一声,他还想着让我给白静羽道歉。
白静羽拉拉他的衣袖,仿佛在让他别追究了。
方溯用一种失望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我突然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我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抹讽笑,毅然向他们四人走去。
「道什么歉,我一个快死的人,还得给活蹦乱跳的她道歉?」
「哟,伤了手用得着轮椅?难不成腿也瘸了?」
林子期目光晦暗,眉眼间尽是不耐烦。
「方洄,你会不会说话,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你对得起白姨吗?」
听见白姨,一旁的方溯小心翼翼地看向白静羽。
见白静羽眼含忧伤,他盯着我的眼底涌上浓浓的厌恶。
「昨天小羽生日你不来也就算了,还背地里耍手段,你看看给小羽害得,虚弱成什么样子了,当初白姨真不该救你。」
我紧紧攥着手心,强忍住眼底的酸涩。
白静羽面色红润,皮肤透亮,而我憔悴蜡黄,形容枯槁。
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病人,只是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我的心幽暗如海底,照不进一丝光芒,只有嘴角的讥笑越发浓艳。
「原来你知道那女人只是阿姨啊,我还以为你把她当亲妈了。」
5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
跳动的血管,烧红的脸颊,脑中的嗡鸣声。
这感觉无比熟悉。
我的亲哥,对我最常做的动作,也许就是扇耳光了。
方溯对白静羽一见钟情。
白静羽因为我失去了妈妈,成了自卑怯懦的孤儿。
他心疼她。
他觉得这都是我害的。
可明明我们也失去了妈妈,还是被白静羽她妈逼死的。
但只要提起我们自杀的妈妈,他总是轻描淡写:
「这不能怪白姨,是妈妈本来就有精神病。」
他劝我不要把上一辈的恩怨带到我们这一辈。
他以身作则地对白静羽好,比对我这个亲妹妹好得多。
我有的,白静羽也要有。
我没有的,白静羽只要多看一眼,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的卧室里。
白静羽柔弱可怜,而我阳光活泼。
白静羽是个孤儿,而我有爸爸和哥哥。
直到有一天,当白静羽一身污泥地回到家,然后向我投来若有似无的恐惧目光时。
他想当然地,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
扇得我脑袋阵阵嗡鸣,眼冒金星。
林子期,也向我投来失望鄙夷的目光。
他有洁癖,谁都不能碰他的校服,他却将自己干净的校服,披在白静羽满身脏污的衣服外面。
而白静羽站在玄关处,睁着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欣赏一切,高高在上。
从此,白静羽所遭受的一切伤害,她甚至不用自己说,自有人帮她算在我身上。
直到现在,一向如此。
白静羽在一旁安静地观看。
她的两个侍卫,保护着她。
她只用当好一个公主,适时善心大发进行劝阻。
就会收获侍卫们的忠心不二。
「真不知道我们方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恶毒的白眼狼……」
方溯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因为耳朵里只有尖锐的鸣叫。
我张了张嘴,咽下口里弥漫的腥甜,继续笑着说:
「方家都能养出你这种睁眼瞎,怎么养不出我。」
方溯被我的话再次激得血气上涌,又想一巴掌扇下来。
林子期搀扶着白静羽,漠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虚弱地依靠在墙边,躲闪不急了。
只能眼睁睁等待那熟悉的嗡鸣感再度降临。
「听闻方医生宠爱妹妹,就是这样宠爱的?」
巴掌终究是没落下来。
陆沥轩及时出现,狠狠地推开了扬起手的方溯。
「陆……陆医生?」
方溯站定,看清来人,目光透着疑惑。
陆沥轩手里拿着许多报告单,将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林子期皱着眉头,想要上前将我拉到他身边。
却被陆沥轩如高山一般隔在中间。
「你是谁,跟我未婚妻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医生,肿瘤科陆沥轩,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那这位是?」
陆沥轩眯着狭长的眼睛,讽刺地扫过他和白静羽缠绕的手臂。
「她是我妹妹。」
林子期松了松搀扶白静羽的手,讪讪地说。
「哦,妹妹啊。」
「妹妹手伤了都这么上心,那未婚妻患癌了,更要衣带不解地照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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