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陆亦乘突然松开楚葭，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亲昵地捏捏我的脸。

　　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替我解围的怜悯开口。

　　「你看，还得我来救你。喝了这杯酒，这页就翻篇，好不好？」

　　所有目光都在无声催促我，他和他们都笃定，我这个讨好型人格会为了圆场而忍气吞声。

　　可我蓦地抬眼，「不好。」

　　推开陆亦乘，我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朝那个寂静的角落走去。

　　沙发上，微弱的顶灯在谢临祁脸上投下峰峦起伏般的阴影，那双清而亮的眼睛直直看向我。

　　不愧是高岭之花，只看我一眼，我就感觉自己被拒绝了。

　　楚葭发出一声嗤笑，「嘁，我以为有什么厉害的大招呢，原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学姐，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

　　陆亦乘直勾勾盯着我，神情中却写满了故作夸张的不在意。

　　众目睽睽之下，我硬着头皮。

　　跟太监似的，毕恭毕敬地双手将谢临祁搀了起来。

　　他真的好高啊，我得仰头六十度，再踮个脚，才能「强吻」到他。

　　刚被激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我心里直打鼓，要不还是算了吧？

　　可忽地，谢临祁朝我俯身，脸一下子凑近许多。

　　是我轻轻一动，就可以亲到的距离。

　　而他只是安静地等待，仿佛在说，选择权在我。

　　包厢里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我天生就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屏住了呼吸，探头来看。

　　也能感受到陆亦乘瞬间变得紧张，他恼怒地大声警告我：

　　「孟随欢你敢！你亲下去，我们就分——」

　　一激灵，我往前一凑。

　　那瞬间，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嘴唇贴上一片温软，好像还残留薄荷酒的清香。

　　热腾腾的呼吸扑在我脸上，凉幽幽的薄荷香环绕在我鼻尖。

　　扑通，扑通——

　　谁的心跳这么猛啊？快得仿佛能跟上正在播放的劲歌鼓点。

　　我和谢临祁谁都没闭眼，我紧张得眼皮子直打颤，疯狂用自己的睫毛去扇他的。

　　恍惚间，我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涌上笑意。

　　有人怯生生开口，「一分钟了诶？他们还不停吗……」

　　我骤然脸色暴红，赶紧后退两步，差点被凳子绊倒，还多亏谢临祁将我扶正。

　　「好了，孟随欢不用喝酒了。」谢临祁笑得很开心，顿了顿，倏尔目光直逼陆亦乘。

　　「拜托，你那是什么表情？一个游戏而已，干嘛那么计较？」

　　4

　　陆亦乘的目光愤怒得像要喷火，死盯着我冷笑道：

　　「原来谢师兄喜欢这一型啊？」

　　你知不知道她平常有多讨好别人？那跪舔的样子，看了就让我反胃！」

　　我不要的人，那就送给你好了。」

　　我气得发抖，从没想过自己对别人好会被形容为跪舔。

　　更没想到，这话竟然是那个发誓一生只爱我一个的陆亦乘说出来的。

　　迎着我伤心的眼神，陆亦乘的眼底闪过一丝后悔和慌乱，可随即他咬紧牙关，更加挑衅地盯着我。

　　我攥紧拳头，掌心被指甲抠得生疼。

　　忽地，有人包裹住了我的拳头。

　　攥着我的手，狠狠向前一挥，精准打在陆亦乘的脸上。

　　谢临祁的声音隐隐带了怒意，「她很珍贵，是你们不懂珍惜她的好。而且不是你不要她，是她不要你了。」

　　场面再次陷入尴尬而漫长的寂静。

　　以往这种时候，也只有我会站出来，费力不讨好地打圆场、缓和气氛。

　　大家下意识又看向我。

　　可谢临祁迈了一步，将我挡得严严实实。

　　「以前都是孟随欢站出来打圆场是吧？这次我来，」他握住我的手，「大家可以开始新一轮游戏了，孟随欢打过渣男，没有的请喝酒，我们就先告辞了。」

　　包厢门打开又闭上。

　　谢临祁牵着我大步离开，将陆亦乘的怒骂和楚葭的惊叫遥遥抛在背后。

　　5

　　夜幕低垂下来，学校的人工湖倒映漫天星光月色。

　　我坐在长椅上发呆，任由手机疯狂响个不停。

　　都是劝我给陆亦乘道歉的。

　　我实在是个很怕尴尬、怕别人发火的人，以前为了避免这些，常常习惯性地将错揽到自己身上，道个歉，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我出奇委屈。

　　我对别人好，倒也没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只是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却没想到正因此，再也没人在意我开不开心了。

　　一只大手忽然揉了揉我的脑袋，我抬头，猝不及防撞进谢临祁的眼底。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里，不止倒映着星月湖风，还有小小的我自己。

　　「难过了？别质疑自己。」

　　「你很好，懂得照顾所有人是一种很厉害的天赋，是他们不懂珍惜你。

　　当然了，这一刻的你变得更好了，因为在照顾所有人之前，你开始学会先照顾自己了。」

　　谢临祁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又从盒子里掏出一颗硬糖。

　　橘子味的，小小一颗，被放在我掌心。

　　「喏，给你的奖励。」

　　盒子看起来很旧，糖的包装也很古早。

　　我疑惑地盯着，总觉得莫名熟悉，不禁愣了神。

　　「好奇啊？」谢临祁笑着把盒子藏进背包，「不告诉你。」

　　扑通、扑通——

　　那极快的心跳声又响起来了，我不禁抬手捂上心口，更加纳闷。

　　……我这会儿心跳还行啊，没有那么快吧？

　　6

　　关机后，安宁了一晚，隔天我又不得不面对陆亦乘和社员们。

　　社团要为即将到来的七夕舞会做准备，全员在大礼堂集合。

　　我到时却看见，我精心准备的礼服裙，被穿在了楚葭的身上。

　　她一如昨晚，笑嘻嘻地靠在陆亦乘肩头。

　　「是陆学长让我穿的，他邀请我当他的舞伴，学姐你上次不也说了吗，你腿粗，穿着没我好看。」

　　可如果她有良心一点，就会记得，这话是在她偷穿我的礼服裙被大家发现时，我为了帮她解围才说的。

　　「学姐，你的高跟鞋楚葭穿不了，可不可以让给我啊？」

　　是昨晚说我出了名讨好型人格，得罪了也没关系的学妹。

　　她提着我新买的高跟鞋，满脸都是理所当然。

　　无语到极致时，我忽然笑了。

　　人呐，还真不能太烂好人。

　　「你们是乞丐吗？什么都向我要，我宿舍里还有一袋垃圾你们要不要啊？」

　　我冷着脸上前，一把夺过高跟鞋。

　　转头就摁住楚葭，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行拉开礼服裙的拉链，作势要直接把裙子扒下来。

　　楚葭吓得尖叫，捂着衣服直往陆亦乘怀里躲。

　　「你疯了？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觉得好笑，「这儿全是女生，就这一个男的。你俩昨晚亲都亲过了，你往他怀里钻了不知道多少次，还在意这个？」

　　拉链已经拉到底，可一只手摁住了我。

　　自我进门起，一直偏过头给我甩脸子的陆亦乘，终于肯直视我了。

　　可他好像不是要阻止我。

　　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眼底写满了笃定和开心。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怼人，你讨厌楚葭，因为你吃醋了。」

　　「孟随欢，承认吧，你还爱我。」

　　「只要你亲口说还爱我，给我道歉，我就立刻和楚葭断个干净，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楚葭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陆亦乘，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陆亦乘却并不理她，而是眉眼满含得意地笑，等我的回答。

　　7

　　我的目光在陆亦乘脸上一寸寸梭巡过去。

　　他现在的神情，像极了冬至那天向我告白的样子。

　　陆亦乘一共向我告白过多少次呢？

　　前前后后加起来，没有二十也有十五次吧，次次被拒绝，次次又重来，看向我的眼神永远赤诚热烈。

　　彼时冬至的少年肩上落满了雪，也是这么紧张地等着我的回答。

　　可我俩此刻的心境，好像都不似从前了。

　　我叹息一声，「是该说声对不起。」

　　陆亦乘彻底眉开眼笑，一把拂开楚葭，想来拉我的手。

　　可我躲开他，「不是对你说，而是对我自己说。」

　　时刻照顾别人实在是太累了，可以前我总哄自己，只要大家都开心，再累都值得。

　　可渐渐地，为了照顾别人，我好像越来越忘记照顾我自己了。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讨好型人格，知道我习惯对人好，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忽视我，觉得哪怕伤害我，自己也不会有损失。」

　　社员们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地纷纷低头。

　　唯独陆亦乘紧盯着我，神色逐渐紧绷。

　　「你紧张了？可你吻楚葭的时候，好像自在得很。」

　　「其实你和他们一样，就是觉得我喜欢委屈自己讨好别人，不敢跟你计较，所以肆无忌惮。」

　　「现在看见了我的脾气，知道欺负我可能会有代价，你就服软了。」

　　那个冬季和少年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人都会变，陆亦乘变了，我也该改改自己的性格了。

　　「陆亦乘，分手吧。」

　　陆亦乘陡然瞪大眼睛，眼底的光仿佛被击碎似的，摇摇欲坠。

　　神情里的哀求呼之欲出，可我已经不想听了。

　　话说完，一身轻松，我转头就走。

　　背后陆亦乘冲我怒吼，即便咬着牙，却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哽咽。

　　「你这么着急跟我分手，是为了跟谢临祁在一起吗？你也配！」

　　我脚步一顿，「别随便污蔑谢师兄！」

　　「他人很好，昨晚只是为了救我。我是配不上他，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谢临祁是开在高岭美丽的花，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很好，好到昨晚发生的一切，简直像一场救赎的美梦。

　　话音落下，走出大礼堂，我才发现，长长的走廊尽头，站着一道修长身影，正遥遥注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