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乔浅有个大伤小伤，即使只是微小的擦伤，都会跑去他的医院找他。

　　有一次我去找周照的时候，他正在责怪她，语气严肃：“乔小姐，医院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你这样做，是在挤占公共医疗资源。”

　　这是我第一次见周照对别人这么严肃。

　　我正想推开虚掩的门进去缓和气氛。

　　就看见乔浅红了眼眶：“我只是想见你。”

　　“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现在不是你女朋友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想见到你，就只能以病人的身份。”

　　“你不要嘴硬了，你我心知肚明，你来这里当医生，根本不是为了你女朋友，是为了我！”

　　“承认吧周照，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

　　那天，我在门外站了好久。

　　我在等一个回答。

　　等一个周照亲口说出的否定的回答。

　　可是我没等到。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来周照深深的叹息声，像是一种无可奈何。

　　又像是认命。

　　就好像得到一种笃定的默认。

　　乔浅踮起脚尖，双手勾住周照的脖子，横冲直撞地向他吻去。

　　周照站立在原地，皱着眉头，一动不动，没有推开她。

　　可过了几秒，他扣住乔浅的后脑勺，开始发了狠似地回吻。

　　仿佛缺水的人看见了水。

　　我这才知道，周照对乔浅的严肃和板着脸，是一种掩饰和伪装。

　　就好像这样做，能视而不见自己的心软和心虚，能够心安理得。

　　可他拼命构筑的那道防线，终究是溃不成军。

　　周照的同事来找他，在门口看我站了许久，关切地问我：“江姐，你怎么了？”

　　我摸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

　　我挤出一个笑容回他“我没事，伤口疼”，而后像逃命似地离开了医院。

　　来这么几个月，烟尘四起，满目疮痍。

　　离死神只有一厘米的时候，我没哭。

　　安全区被夷为平地的时候，我没哭。

　　可现在，我却觉得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周照来的当天，我和他说过，有你在处便是家。

　　可现在他还在我身边。

　　我却觉得，我没有家了。

　　4

　　醒来的时候，喉头异常的干涩，缠了绷带的头还是微微发疼。

　　周照胡子拉碴，眉目疲倦。

　　见我醒来，面带歉意：“落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缓过来的时候，救下的人却是乔浅。”

　　我没有说话。

　　周照难道不知道吗？

　　最刺痛人心的，恰恰是这种“下意识”。

　　人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在周照心中，乔浅比我重要。

　　他揉了揉眉心，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电话响起了。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到我能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乔浅，刚刚的经历，让她精神衰弱，正哭着质问周照为什么又走了。

　　我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伤都没伤到，这就怕了，就这胆量还当什么来这里？

　　周照看了我一眼，沉下了语气把电话挂断：“没有事不要再给我打来电话了。”

　　说完把手机随意地丢进了口袋里，向我解释：“一个病人。”

　　什么病人，关系亲密到备注是一个“浅”字？

　　他依旧若无其事地在病床边陪着我。

　　十几分钟后他突然站起来，“昨天给一个病人做了手术，想起来今天得去看看情况，你好好休息，我去看一下。”

　　我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里：“嗯。”

　　周照撒谎的时候，会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食指会轻轻拍打着裤子。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就在重复做着这个动作。

　　指甲陷进肉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周照走后，一直跟着我的摄像师阿端来看我。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欲言又止：“姐，有人拍了视频，上传到了网上。”

　　拍视频的人只对准了周照和乔浅。

　　正是他把她一把拉过去，紧紧护在身下的那一幕。

　　#烈火中相拥的爱情#上了热搜。

　　评论里是铺天盖地的赞扬声：

　　【听说这个姐姐是努丘比的记者，这个哥哥是去救援的医生，哇！把生死置之度外，两个人都好伟大啊......】

　　【他俩是不是一对啊？我感觉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都好深情。】

　　【烈火中歌泣，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好感人的爱情故事！】

　　【谁懂我是新闻系的，男友是医学系的，我俩看了这个视频看得想哭，太敬佩了。】

　　5

　　与周照和乔浅在互联网上广受赞誉不同的。

　　我收到了台主任邹姐的消息：“江落，你作为一个新闻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东西，是不是该经过思考？”

　　“你知不知道你发的那个视频，在互联网上引起了多大的争议！”

　　我一头雾水。

　　什么视频？

　　邹姐发来链接。

　　是我微博上发布的一则视频。

　　在那个视频里，一个小女孩鲜血淋漓地趴在地上，向镜头伸出满是污泥和血迹的小手，不断喊着救命。

　　可视频里，从小女孩呼救到她断气，拍摄者仍然无动于衷，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那条微博的配文是：【黄昏下的死亡。】

　　这个小女孩我认识，叫艾米丽。

　　前几天，她躲在垃圾堆里瑟瑟发抖。

　　我把她带回了安全区，给了她一顿饭，帮她洗了澡。

　　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没等来黎明。

　　我闭了闭眼，一阵悲痛翻涌上心头。

　　网友们骂疯了：

　　【你作为一个记者，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记者，怎么能为了拍摄博噱头，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在你眼前死去却见死不救？！】

　　【良心被狗吃了的记者！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记者？】

　　【两条热搜连在一起看好讽刺，乔浅和你，你们俩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怎么能是这么残忍！】

　　【丧尽天良的人，不配干这种神圣的职业，我请求辞退退开除江落！】

　　我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邹姐：【视频不是我发的。】

　　【我报道的时候被掉下来的建筑碎片砸到了，视频发布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中。】

　　邹姐很快回了消息：【我相信你的为人，不是你发的。】

　　【可是ip太独特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发的？】

　　【领导为了平复这些怒火，表达的意思是辞退你。我替你说了情，找不到证据，你只能从回来，无法再参与任何报道。】

　　我静下了心，思忖片刻。

　　医院都是临时搭建的，设施不全，没有监控录像。

　　但我有证据。

　　我抢救后昏迷的时候，周照一直守在我身边。

　　他是我的人证。

　　可对上周照躲闪的双眼时，我的心猛地一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