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严重缺水,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他不是真的糊涂到把我的心意同这个小姑娘混淆。

  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精神早已游离,全然没有注意到,

  我如果还像以前那般体寒,怎么就需要凉席、需要扇风?

  我用干得梆硬的毛巾蘸了点水,擦了擦脸,又下意识想擦肚子。

  算了,浪费这点水干嘛。

  反正过了几个小时,肚子里这个小生命就要不见了。

  我随便擦了擦周身,这一天的澡,算是结束了。

  下午,最高温攀升到60度。

  可我还是穿上父亲留下的旧防护服,走出门。

  室外热浪扭曲了空气,模糊间,我想起了从前。

  我母亲体质虚寒,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我遗传了她的寒体,以往温度正常高升的夏天,打空调还得穿上羽绒服。

  这么多年,我受过周围无数人的指指点点。

  他们总是表面上问我怎么穿这么多,背地编排我肯定得了大病,将来嫁不出去。

  说得难听的,甚至调侃我卖身都得披个大棉袄。

  我没法习惯,这样一次次重复地回答解释带来的痛楚。

  特别是在父亲面前。

  好似在一遍遍重演这怪异的遗传性体寒,联手婴儿时的我,杀死了他深爱的妈妈。

  父亲在我十岁时,就当上了总工程师兼大学教授。

  我一直以父亲为豪,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人生缺憾,拼了命考上他的研究生。

  同李炤明,相遇在他的课上。

  第一次见到李炤明时,我还是那副在夏天也穿得臃肿的怪异模样。

  他却神色如常,只是眉飞色舞地同我聊起学术话题。

  我第一回主动问起的别人,就是他:「你就不奇怪,我夏天为什么穿这么多吗?」

  他一脸不在意地回道:「这有什么?每个人身体都有或多或少的毛病,你碰巧是体寒而已。」

  那时的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笑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我深埋在心底的阴霾好像也变得微不足道。

  毕业后,他继续跟着我爸工作,又向我求了婚。

  我们的婚礼,更是放大了这场在我心中本就热烈的爱恋。

  洞房前,他含情脉脉地对我说:

  「霜霜,我特别想要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妈妈给你带来的阴影,但那是过去医疗不行。」

  我有些不安:「如果,孩子跟我和妈妈一样,也是体寒,怎么办?」

  他笑得眉眼弯弯:「现在咱们条件好了,我养得了你,怎么不能多养一个体寒的孩子?」

  我心念一动:「爸确实也给我找了个调理体质的中医……」

  他轻轻吻上我的唇:「那正好,你浑身中药味,别人就不会跟我抢你了。」

  ……

  我信了他的邪。

  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后来一次次显而易见的裂隙:

  陪我出入中医院时,他屡屡皱起的鼻头;

  拿到一次次试管失败报告时,他眼里浓重的失望……

  直到,这次高温天气,如末世般降临。

  初期预警时,高层早早将父亲调入避难所专项设计组任组长。

  父亲工作起来向来认真。

  可我没想到,他竟为此殚精竭虑,连熬几个大夜后脑溢血住进ICU。

  临死前,他死死抓住李炤明的手,瞪着猩红的眼睛:「末世将临!

  「你要答应我,万事以我女儿叶霜霜为先!否则……」

  他拿出自己用命换来的心血——避难所设计图手稿,作势就要撕掉。

  李炤明一下摁住了他:「岳父您放心,我会拿好您的接力棒,一定守护好霜霜!」

  我在一旁泣不成声,眼看着父亲听完这话,安然阖眼,撒手人寰。

  此时,我身上破旧的高温防护服里,父亲的体味还有残留。

  我不禁鼻尖一酸。

  对不起啊爸爸,女儿看错了人,还白搭上您的设计稿。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不要他了。

  3

  「你疯了?这个孩子你拼了几年,现在跟我说要流产?!」

  临时搭设的医院大棚内,周医生惊讶的声音有些变调。

  没等我张开干得起皮的嘴,她接着劝说:

  「这些年你好不容易调理好体寒,好不容易怀得这么稳当健康,不可惜吗?

  「你老公知道吗?之前不都是他陪你来的吗?

  「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避难所设计师,肯定能带大一个孩子啊!你早第一个进去参观了吧……」

  我沉默不语。

  是,他每次都陪我出入医院,总说不想给我压力,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我具体检查了什么项目,体寒好了多少。

  是,刚怀上的时候,我确实求着不知情的他,带我当了第一个参观者。

  不过现在,第一个住进去的,却是吴灵娜!

  就在刚刚,吴灵娜才发了避难所Roomtour,李炤明的身影就在其中一闪而过。

  那股熟悉的寒意,好像又密密麻麻爬上我的心脏。

  冻得我生疼。

  其实,我瞒着他,是想着如果又一次怀孕失败,一个人承受就好。

  不需要再多一个伤心人。

  可现在,他就是那个让我伤心欲绝的人。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垂泪:

  孩子,对不起,不该擅自强行带你来这个末世受苦,

  还自欺欺人,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才放你解脱。

  等彻底回过神来,我的笔下,已经签好了风险告知书。

  好在特殊时期,流产也是特事特办。

  周医生还在问我:

  「哎你知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门路能让全家拿到避难所的入驻资格?」

  我躺上手术台,终于忍不住了:「我也没有资格!」

  她瞬间了然,闭上嘴。

  麻药起效,我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身体里已经空落落了。

  周医生欲言又止,在我走前还是叮嘱了一句:

  「就当为了自己,小月子还是要好好坐。」

  我点点头。

  现在家里的物资快不够我活了。

  要想坐好小月子,得赶快去应急物资领取点,

  不然当下产力有限,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

  领取点人山人海,我艰难地拖着还在不停流血的身躯,排在长龙般的队伍中。

  三三两两的人因为中暑,被担架抬出队伍。

  我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防护服使用寿命也快到了。

  空中骄阳炽热的光芒穿过几个破洞,将我的皮肤烧出焦味。

  我头昏眼花地强撑,领到物资后迅速折返回家,

  心里暗暗乞求父亲保佑防护服再坚持一会。

  可没想到,我刚爬上一个早就沙漠化的高坡,

  抬头就看到李炤明和吴灵娜穿着精致高级的防护服,漫步在扭曲的热浪中。

  我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他们的言笑晏晏。

  可低头擦身而过时,一只手猛地拽住我提着物资的那边手腕:

  「这不是霜姐吗?」

  是吴灵娜。

  她瞥进我的袋中:「这里头不少清凉用品,你用得着吗?」

  我并不想搭理,挣开她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李炤明却挡在我面前:

  「你都体寒了,为什么还领冷饮?」

  吴灵娜顺势挽上他的胳膊,防护头盔里的脸,闪过一丝挑衅:

  「就是,浪费资源。

  「要不是避难所现在物资还没到位,我们才不会出来呢,可惜来得晚,什么都不剩了。」

  她又嘻嘻一笑,作势要抢我的物资袋:

  「你又不需要,干脆给我们吧!」

  我冷冷移开手,让她扑了个空,又给她一个凌厉的眼刀:

  「再这样我喊人了!

  「最近新规,抢劫物资是犯罪,你知不知道?!

  「我领到的物资,有没有用我说了算!」

  眼角余光中,李炤明犹豫半晌,开口劝说:

  「那能不能,当借我几天?过后我回家补给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凭、什、么?」

  径直加快脚步。

  错身走过他们身边,我松了口气,

  可谁知身后,吴灵娜“哎哟”一声,突然一个趔趄,头盔重重撞上我的背!

  失足滚下高坡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向李炤明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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