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的心里又酸又涩，想说我不是不懂事，不是坏孩子。

　　但最后，我还是在妈妈憔悴的眼神下换上了晚礼服。

　　穿着晚礼服到学校，同学们都围过来：“嘉嘉，你今天可真漂亮，这条裙子可不便宜，你家真有钱。”

　　我抓着裙子，勉强说：“我家没钱。”

　　同学们却不相信：“没钱怎么可能来国际中学读书，嘉嘉，你就别谦虚了。”

　　和其他优秀毕业生代表一起拍照时，主办方突然增加了一个环节，让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家长一起上台合影。

　　满身局促的妈妈穿着环卫工服上台时，我打扮华丽地站在聚光灯下，突然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感到羞愧难当，但双脚却被其他人异样的目光钉在了台上。

　　高傲得像个公主的女儿，和苍老贫穷的母亲，多么讽刺的对比。

　　“林远嘉的妈妈是个环卫工？”

　　“天呢，她家这么穷，林远嘉还在学校天天装有钱人，真恶心。”

　　“她妈太惨了吧，林远嘉也太自私了，竟然让当环卫工的妈妈供她读贵族学校，我都不敢想她妈要扫多少条大街才供得起她的学费。”

　　颁奖台下，所有前来观礼的学生都满眼嫌恶地看着我。

　　原来和我关系亲密的同学纷纷绕开我三米远，生怕我挨着她们。

　　晚会结束后，天空下起了雨。

　　同学们都坐上爸妈开来的车走了。

　　我拖着裙子，和妈妈走在雨里。

　　妈妈将伞全部倾斜到我这边。

　　我张了张嘴，撇头看见妈妈带着愧疚和自责的脸，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能说什么呢，我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啊。

　　03

　　初中毕业后，我直升进国际中学的高中部。

　　和我一班的大多都是以前初中部的同学，因为毕业晚会上那件事，所有同学都认定我是个自私自利、爱慕虚荣的坏孩子，他们自发地孤立了我。

　　我也变得越来越孤僻，一个人独来独往，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学习上。

　　进入高中后，很多同学的成绩都下降了，只有我稳稳地坐在全校第一的宝座上。

　　高二这年，班里新来了一位转校生。

　　因为没人愿意和我做同桌，我旁边的桌子一直空着，转校生就成了我的新同桌。

　　她叫方茹，是个阳光可爱、自信张扬的女孩。

　　她好像看不出班里其他同学对我的嫌弃和孤立，下课后拉着我去上厕所，上课时也叽叽喳喳地在我旁边聊着八卦。

　　聊大峡谷的奇壮，聊爱琴海的风情，聊长城的壮丽，也聊她喜欢的歌曲，家里养的猫猫狗狗。

　　外面的世界这么神奇美丽吗？

　　原来总是专心致志上课的我第一次学会了分心。

　　我们慢慢成了朋友。

　　这天，方茹非拉着我去ktv唱歌聚会。

　　“周六晚上我要去补习，我妈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告诉她呀，反正就一晚而已，跟你妈说了她还要生气。这可是我生日诶，你不会不来吧？”

　　在她的极力劝说下，我开始动摇：“那……好吧。”

　　只是一晚而已，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不会耽误学习的时间。

　　方茹热情又大方，很快就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她的生日，自然邀请了全班同学。

　　去到ktv时，其他同学见了我虽然表情怪异，但看在方茹的面上，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大家吵吵闹闹，我坐在角落里，感觉很不习惯，又有些莫名的羡慕。

　　包厢里堆了很大一推零食袋子和各种饮料瓶，方茹打电话让人进来收拾。

　　包厢推开，一个带着讨好笑容的中年保洁走了进来。

　　和她对视上的瞬间，我的脸色瞬间发白。

　　是妈妈……

　　妈妈也看见了我，脸上讨好的笑逐渐凝固，她的呼吸越来越重，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嘉嘉，你不是在补习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围的同学察觉到异样，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唱歌的人也关掉了麦。

　　“妈，我——”对上妈妈失望的眼神，我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

　　方茹突然站起来，挡在我身前：“阿姨对不起，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邀请嘉嘉来这里玩的。我害怕你会不同意嘉嘉出来，才没让她实话告诉你。”

　　“住嘴！”妈妈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方茹闭上了嘴。

　　妈妈满眼怨恨地看着方茹：“你们这些人家里有钱，当然想怎么玩都可以。可我们嘉嘉不同，她要是考不上清北，她这辈子都完了！

　　“嘉嘉原来这么乖，从来不会骗我，都是你带坏她！你自己不学习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着我们嘉嘉学坏？”

　　方茹被妈妈的话说得脸色一阵青白。

　　妈妈说得实在难听，我难堪地上前，“妈，你别乱说，是我自己——”

　　还没说完，妈妈突然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给了我一巴掌。

　　04

　　她冷冰冰地看着我：“林远嘉，我每天给别人当牛做马供你读贵族学校，不是让你来这里吃喝玩乐的。”

　　她越说越生气，手里拿的拖把劈头盖脸打在我头上。

　　“你对得起我吗？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这里当大小姐！你要是考不上清北，你就永远是一个别人嘴里的野种！

　　“早知道你就是个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当初我就该直接把你打掉！我这辈子全被你毁了，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越发疯狂，似乎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知道妈妈是想起了他，那个让她未婚先孕又抛下她跑了的男人。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思想总是很保守的。

　　妈妈坚持生下父不详的野种，让她从全村唯一的高中生，一夜之间沦为全村鄙视的坏女人。

　　学没法上了，母亲被她气死，父亲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她抱着我，独自一人来到其他城市。

　　她将对那个男人的恨，对村民的报复，对家人的愧疚，还有对考上清北的渴望，连带着她沉甸甸的青春和生命，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妈妈一边疯狂打我，一边痛苦地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吼着，眼神中满是绝望。

　　我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

　　我好没用，妈妈为了我这么辛苦，我为什么还要让她失望？

　　我一把扑上去抱住妈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出来玩了，再也不会骗你了，你原谅我吧！”

　　包厢里的其他同学全都被妈妈吓住了，傻傻地站在一边，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妈妈终于慢慢从疯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她看着我，说“跪下，跟妈妈发誓，以后好好学习，再也不跟这群坏学生接触了。”

　　我麻木地跪在妈妈脚边，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好想吐，也好想哭。

　　可最后，我既没有吐出来，也没有哭出来。

　　我只是垂着头，麻木地说：“妈，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和他们接触了。”

　　妈妈终于破涕为笑，她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嘉嘉，快去上课，妈妈把这里收拾了就回去给你做饭。”

　　离开包厢时，方茹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我一眼。

　　05

　　周一去上学了，我发现我的座位旁边又空了。

　　一些女同学围在方茹身边，不平地大声抱怨：“真是倒霉！好心带她去ktv还要被她妈骂，就她女儿一个是好学生，我们都是坏学生呗。”

　　我握紧了抓着书包的手。

　　老师为难地说：“林远嘉同学，基于你的特殊情况，老师决定把你的座位挪成单人课桌，你没什么意见吧？”

　　我低着头，轻声说：“嗯，我没有意见，谢谢老师。”

　　没关系，我抓紧笔，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就是回到之前那种样子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没人打扰我上课挺好的。

　　我开始比高一的时候更沉默了，除了必要的老师抽提问，有时候我可能一天连一句话也不说。

　　回到家后，妈妈往往是匆匆忙忙的赶回来，给我做完饭，又要出去上夜班。

　　早上我起床时，妈妈往往也早就换上环卫工的衣服出门了。

　　桌上只有冷掉的饭菜，和她留下的一张纸条：

　　嘉嘉，好好学习，考生清北，千万别辜负妈妈。

　　有时候我会拿着那张纸看很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看什么。

　　一直到进入高三，我的成绩依然在学校名列前茅。

　　同学们的孤立没有让我的成绩下降，反而能让我不为了任何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分心。

　　高三上半学期快要结束时，老师突然叫住我。

　　“嘉嘉，学校要组织一次国际游学活动。这次活动挺重要的，不仅能开拓你们的国际视野，也会带你们去参观很多国外顶级大学……”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想起了我的家庭情况。

　　“你的学习成绩十分优秀，但在其他方面还是差了一点，要知道我们学校提倡的是全面发展，如果能参加这次游学，对你的帮助十分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符合游学的报名条件的，老师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以你现在的成绩，想考心仪的大学不是问题。”

　　“报名在周五截止，你和家人好好商量下吧。”

　　“游学需要多少费用，程老师？”我听得有些心动，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如果真的能参加这次游学，考清北就绝对没问题了。

　　“十万。”

　　原本还激荡的心瞬间就冷静了下去。我苦笑一声：“那算了吧老师，谢谢你通知我这个消息。”

　　程老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拍了怕我的肩膀：“好吧，报名周五中午才截止，这期间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和老师说。”

　　虽然错失了国际游学这个机会我很可惜，但我也并不是非这个机会不可。

　　花10万块钱为自己的履历争光添彩，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太过奢侈了。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周五这天的下午，妈妈却突然风尘仆仆地冲进了学校。

　　她连环卫工服都来不及换下，一到学校就冲进教室。

　　“妈，你干什么？”我吃惊地站起来，老师也因为妈妈突然闯入而停下讲课。

　　可妈妈看也不看我，她卑微地弓着背，讨好地看着老师说：“程老师，那个国际游学还有机会吗？我们家嘉嘉参加的，她要参加。”

　　06

　　老师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妈妈：“不好意思林远嘉的妈妈，这个报名已经截止了。”

　　妈妈更慌了，她拉着老师的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哀求：“求求你了程老师，不能通融一次吗？”

　　说着又扭头看我，“嘉嘉，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跟我一起求求你们程老师。”

　　她有些色厉内荏地把我拖到讲台上，故意在程老师面前教训我：“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回来和妈妈商量一下？程老师，她就是个孩子，做不了决定的。”

　　程老师忙拦住妈妈：“林女士，报名时间确实已经截止了，其他同学连费用都已经缴了。

　　“其实没关系的，以林远嘉同学的成绩，就算不参加这次游学，他也有很大的把握能考上清北，你不用担心。”

　　“那怎么能行呢！”妈妈急了，扑通一声就跪到老师面前：“程老师，求你通融一下吧，我家嘉嘉真的很需要这次机会。”

　　“妈！你干什么！”我厉声大叫起来，拼命想把妈妈扯起来。

　　程老师也被吓得手足无措，忙扶着妈妈的肩膀。“林女士你别这样，快起来，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可妈妈却怎么也不肯起来，只是跪着满脸哀求地看着程老师。

　　“林女士，真不是我不通融，主要是这次游学人数是有限制的，现在已经报满了，总不能让其他同学不去参加吧？”

　　程老师的本意是为了劝退妈妈，可她这句话却给了妈妈其他的灵感。

　　她突然又调转方向，朝着讲台下的同学跪着。

　　“你们都是有钱人，肯定不缺这次机会，拜托你们把这次游学的机会让给我家嘉嘉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