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率先背着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朝我和妈妈交代。

　　我和妈妈被他的这操作整蒙了，互相对视一眼却又不敢说话。

　　爸爸还回过头交代我，记得在网上买点C市的特产寄到家里。

　　从进小区门开始，爸爸逢人就说C市的风景有多好，这次出门真是让他洗涤身心了。

　　「老陈，你请这么久的假，单位能批？」我爸的棋友问道。

　　我爸仅仅愣了两秒，立马摆上笑脸，「老李啊，这你可就比不上我了。我给领导开了一辈子的车，领导体恤我，已经让我提前退休了。」

　　我和妈妈提着东西，在身后一言不发地听着爸爸继续吹嘘。

　　我爸瞧见王阿姨拎着一堆药路过，「小王啊，你平时要跟我一样多出去走走，这样对身体好。」

　　「老陈你说得对，我这是乳腺结节，是该出去走走放松心情，不能老是靠吃药来缓解了。」王阿姨如同受教般地点点头。

　　「这可不是小病，得赶紧看。这样吧，我女儿在省城大医院工作，我让她给你安排。」

　　我来不及拒绝，又被爸爸安排了一件「小事」。

　　从我毕业进省医院实习开始，我爸总是在外面吹嘘。

　　为了显摆女儿的出息，应承下了不少事情。

　　小到帮人挂专家号，陪诊，大到住院安排床位、找主治医师主刀。

　　有次竟还神叨叨地找我「思雨啊，你表姐这一胎，你带去医院给看看，她婆婆一心想要个孙子。」

　　我气得咬牙切齿，「爸，你知不知道，医院查性别是犯法的！你要还想我保住这份工作，就别再给我揽这些事了。」

　　我无奈地冷声道，「王阿姨，我提前给您挂好号，到时候您直接过来就行。」

　　我爸小声嘟囔，「哪里用得着挂号这么麻烦，直接带你王阿姨，去找专家不就好了吗？」

　　王阿姨笑着打圆场，「老陈啊，还是你最享福，早早地退休了，女儿又这么有出息。」

　　我爸被夸得飘飘然，十分受用，丝毫不见心虚的样子。

　　3

　　陪王阿姨看诊那天，爸爸特意梳了个油头，跟着一起来了医院。

　　在医院，他如同领导视察一般地走了一圈。

　　回来后，心情大好地吩咐妈妈多做几个菜。

　　「老陈，你少喝点，注意身体。」妈妈笑着放下碗筷，招呼我赶紧过去吃饭。

　　「咱女儿啊，有出息！马上就是省医院的正式编了。」爸爸今天在我办公桌上，看到了政审表。

　　省医院护士的正式编，笔试面试我都已经过了。

　　现在等审查组考察完，过了公示期就行。

　　我忍不住叮嘱我爸，「爸，你别再在外面乱说，咱还是低调点。」

　　我爸不以为然地抿了口酒，「我女儿这么有出息，我说说怎么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就我爸那个没把门的嘴，一点点小事就吹嘘得十里八方都知道了。

　　妈妈也叮嘱他别在外面乱说话。

　　爸爸有些生气地摔下了筷子，「就我喜欢在外面乱说是吧！我非得给你们写个保证书才信吗？」

　　我焦虑又紧张地等着公示期过去，没想到主任直接通知我被刷下来了。

　　我顿时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一般。

　　主任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同情和不忍。

　　说是新来的领导跟着组织去政审，认定我品行不端，没有职业道德。

　　我失神地愣了几秒，缓了缓后，往新领导的办公室走去。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呼吸滞了一瞬。

　　这不是那天晚上，我爸酒驾撞到的人吗？

　　「有些同志啊，即使家里有天大的关系，我们审查组的人眼睛也是雪亮的。」新领导仿佛毫不意外我会过来找他，阴阳怪气地开口。

　　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

　　看了看他，几次欲张嘴解释，又止住了。

　　他呷了口茶，拿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给我看。

　　最开始的对话内容是「我女儿多有出息，平日里我们有点小病小痛，都是她直接从医院拿药回来的，这孩子啊，孝顺得不得了……」

　　后面逐渐演变成「她可受欢迎了，那个小警察只是她的备胎而已。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谈了不少对象。现在在医院，追她的人也是大把，不然你以为她能这么容易考上编制吗？」

　　眼看对话越来越离谱，我绝望地放下了手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医院。

　　4

　　失神地打开家门，爸爸得意地冲我挥了挥手机。

　　「我已经订好酒店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你那个小警察男朋友啊，我看也没什么用，你早点跟他……」

　　我发狂一般地抢过他的手机，朋友圈里编辑好的「恭喜成功女儿上岸，再启人生新旅程」的文案还没发出去。

　　「又在炫耀是吧！整天没事干，就爱拿个大喇叭，在外面秀秀秀个没完是吧！」

　　妈妈听到动静，从厨房拿着锅铲出来，「诶，这是怎么了？」

　　我点开爸爸的微信聊天界面，崩溃地大哭，「我被刷下来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大嘴巴，为什么要在外面跟人吹牛炫耀啊！」

　　铁证如山，爸爸脸色发白地辩解「我不知道会这样啊，我看他们来小区打听你，就随便说了几句。」

　　「你那是随便说了几句吗？我什么时候交往过那么多男朋友了？」泪痕在我脸上交错，我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

　　「我在医院跟谁关系不正当了！」我哽咽又委屈地怒喊着。

　　伸手抹了抹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我颤抖着手删掉了爸爸的文案。

　　又往下翻，果然那天他去医院，还拍了条视频在朋友圈炫耀。

　　那条动态还屏蔽了我，我明明有交代他，不要在医院乱拍。

　　「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影响了家伟的工作，现在又搞黄了我的工作！」我哭得嗓子都哑了，痛苦地低声嘶吼。

　　「你那小警察男朋友有什么好的，一点前途都没有。上次要不是他不肯帮忙，我能被拘留十五天吗？」

　　提到男友周家伟，爸爸一肚子怨气，仿佛又有些恢复了底气。

　　「那小子还敢威胁你分手，我在外人面前说你有很多人追，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我对爸爸如此理直气壮、不知悔改的态度，彻底失望。

　　回房间收拾了一些日常衣物，在妈妈哀求的眼神中，我离开了家。

　　以后，这里再也不能称之为我的家了。

　　5

　　我从家里搬出来后，跟男友周家伟同居了，一起挤在他的出租屋里。

　　上次的事情，让他停职调查了一段时间，又恢复原职了。

　　政审的事情，在医院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男同事见到我都绕路走，尤其是科室那些男主任，生怕跟我沾上半点不清不白的关系。

　　我真的要崩溃了，我知道他们肯定都在背后揣测我，究竟跟哪个男领导有一腿。

　　就这样度日如年地过了几天，护士长递给了我一张调令，语重心长地说，「新院区那边需要人才，虽然条件艰苦了一点，但未必没有新的机会。」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退路了。

　　继续留在省医院，同事们尤其是那些男同事，都对我避如蛇蝎一般。

　　男友得知我要去新院区任职后，沉默地看着我，「思雨，你有为我们的感情想过吗？」

　　半晌，我苦涩地开口，「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没有了编制，我在这边做合同工，还不如去新院区有前途。」

　　原本我们商量好，等我上岸后稳定下来，就先订婚。

　　再攒点钱，把婚房好好装修一下。等婚房装修好了，就结婚。

　　「我们先订婚吧，房子也开始装修起来。」周家伟给出了这个提议。

　　「好。」我轻声同意了，即将面临异地的感情考验，先订了婚也好。

　　周末，我让妈妈把新房的钥匙，给我送了过来。

　　当时交房的时候，周家伟去外地出差了，我验完房就直接把钥匙放家里了。

　　一路上，我们讨论着新房该怎么装修，连日来的低气压有所缓解。

　　「等等，里面好像有人。」周家伟拦住了正欲开门的我，他谨慎地贴在门边听了会。

　　拿过我手中的钥匙，做出防备的姿势，打开了新房的大门。

　　「你们闯进我家干嘛，快来人啊，遭贼了！」打开门，一老太太抱着婴儿大叫着。

　　我和周家伟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没走错门啊。

　　要是走错了，这钥匙也打不开了。

　　周家伟走近大声叫嚷着的老太太，朝我看一眼，示意我拿出房产证。

　　我却莫名感觉这老太太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看不懂什么房产证，这房子是我女婿让我住进来，给他们小两口看孩子的。」老太太油盐不进。

　　「老姐姐，你怎么在这呢！」我妈走进门不解地问道。

　　妈妈跟我们一块来的，在楼下找了会洗手间，晚我们一步上来。

　　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略微僵硬，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妈，她是谁，她说是她女婿让她住进来的。」我沉着声问我妈。

　　「这是你堂弟陈思哲的丈母娘啊！」妈妈解释道。

　　「你说是陈思哲让你住进来的？」我打量着已经被装修好的新房，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老太太已经没了先前的嘴硬，低头哄着怀中的婴儿，不敢再抬头直视我们。

　　叹了口气，我们打通了堂弟的电话，叫他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周家伟不顾老太太的阻拦，在屋内四处转着，还拍了几张照片。

　　6

　　堂弟一进门就破口大骂，「你们家给我玩两面派是吧！说好了给我先住着，现在又找你男朋友来唱黑脸，要把我们赶出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把房子给你住了？」我被堂弟的怒骂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们现在又不结婚，把房子给你弟住住怎么了，他可是我们老陈家的独苗苗。」爸爸满怀怒火地推开门，他跟堂弟一起来了。

　　「爸，这房子是我和家伟的婚房。你没经我们同意，让陈思哲装修好住进来了，那你让我们结婚怎么办！」这是从家里搬出来后，我第一次跟他说话。

　　爸爸将目光转到一旁，踌躇半天挤出一句话「你们结婚又不急在一时，等你们要住了，再让思哲搬好了。」

　　「大伯，你当时给我装修房子，让我搬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房子就当我的婚房了。」堂弟一副情急的神态，责怪爸爸出尔反尔。

　　「你个杀千刀的，怎么能把女儿的房子给外人住！你还去帮人装修啊你！」一向逆来顺受的妈妈，扑到爸爸身上厮打。

　　「什么外人，思哲是我们老陈家的根。谁让你没给我生个儿子。」爸爸嫌恶地推开了妈妈。